《天堂里的陌生人全集Zei8.com》第29/80页


奥尼尔夫人瞪他一眼,“我要是有孙子,才不会允许他哭哭啼啼。进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小女朋友不要你了?”奥尼尔夫人笃笃笃地往前走,金属拐杖下的橡皮头子敲着地板。转头命令他说:“去烧水,泡一壶茶来。”

常山掩上门进去,“我累了。我刚从埃莉诺湖走过来,花了一个小时。”抹一下脸,颓然坐倒在奥尼尔夫人镶了花边的拼布垫子上。“我给你看一样东西。”把信封从外套内袋里取出来,拿出照片给奥尼尔夫人看。然后起身往厨房去,往一把小水壶里加满水,放在炉子上烧着,一边在奥尼尔夫人的餐具柜里拿出一把绘了玫瑰花的茶壶。

小小的水壶不多时就发出蜂鸣声,常山泡好茶,放在托盘里端到客厅去。顺手拿起手缝的有着玫瑰花图案的茶壶罩给盖上,无聊地玩着罩子上的一个布做的花苞。

奥尼尔夫人放下眼镜,唔一声说:“很相爱的男女。”

常山哈一声,“你要是知道整个故事,就不会这么说了。”把信展开,慢慢在心里把中文译成英文,再读给奥尼尔夫人听。奥尼尔夫人一言不发地听着,把泡好的茶倒在杯子里,回手从沙发边上的小圆桌上拿过一只密封的马口铁皮的罐子,里头是手工烤制的黄油饼干。她倒了一些在茶杯碟子上,示意常山吃。

常山摇摇头,直到把信念完,放下信纸,才伸手去拿。

奥尼尔夫人凝视着常山,喝口茶。“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孩子?很显然这是你的隐私,你找不到可以倾听的人,就来找我这个老祖母了。”

“我不知道我想听什么,我只是想和人分享,我一个人承受不了这么强大的冲击。你刚才问我怎么会在这个时间回希尔市,我就是为这个事情回来的。我的养母过世了,我回来处理她的身后事。她给我留了一个银行保险箱的号码,我去打开来,结果就是,我知道了我的身世。”

常山一口把茶喝光。他走了一个小时,早就又渴又饿了。“我有一个哥哥被留在了遥远的中国,而我的母亲像是从狄更斯的《雾都孤儿》情节里走出来,当然我比汤姆・特威斯特要幸运,没有在孤儿院里饿肚子。我母亲把我安排在一家可靠的人家里,让我有一个完美的童年和少年。这家人家很善良,使我不必像《悲惨世界》里的珂赛特那样受到虐待。”

“孩子,你一个世纪前的旧书看得太多了。”奥尼尔夫人说,“我一直觉得男孩子不该像你这么沉默,你应该像他们那样去街头打篮球唱RAP穿肥大得拖到地面的裤子,而不是帮一个无亲无友的老妇人整修车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也才失去了父亲又被母亲冷落,但那时你的心态要好过现在许多,现在的你有些自怜自艾。这是为什么呢?你和维方德先生的感情深度,显然要超过你的生母。那时的你可以忍住眼泪,开始计划将来的生活,为什么现在反而这么烦恼?”

Chaptre 5 俄狄浦斯

常山把玩欣赏着茶杯,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你无亲无友吗?那奥尼尔先生呢?没有小奥尼尔吗?那将来这么美丽的茶杯会传给谁?本市的历史学会吗?你看,”他放下茶杯,又从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这是我生母的,现在到了我的手里。如果没有我呢,它也许就和我生母的骨灰埋在一起了。如果没有我,她的悲伤谁去体会?”

奥尼尔夫人伸出手,常山把戒指递给她,她看了看,对着斜射进来的夕阳照一照,“很美的红宝石,它确实不该被骨灰掩埋。你可以拿着它去向你的小女孩求婚了。”奥尼尔夫人伸出自己那双骨节突出皮肤松驰的手来,上面有一枚蓝宝石的戒指。

“这是奥尼尔先生家传的戒指,有好几代了。当初第一代奥尼尔先生从爱尔兰搭船来到纽约,买的是最便宜的底舱的票,路上只有一个干面包。到了纽约什么活都干过,宰杀牲畜、清倒垃圾、当然也包括偷窃。修铁路的时候随铁路一直往西,在一个寡妇家里偷面包时被逮住,后来就娶了这个寡妇为妻,留在了这里。这寡妇有一小块地,继承自她的亡夫,于是老奥尼尔先生成了一个农夫。这个寡妇大老奥尼尔先生十岁,有一个儿子,儿子却是另一个牛仔的,他在为一枚抢来的蓝宝石戒指的决斗中死了。老奥尼尔把自己的姓给了他,养大这个孩子,这个孩子用牛仔留下的戒指娶了一个小杂货店主的女儿。大萧条时杂货店倒闭了,他们搬回了农场。二战时他们的孩子失去了一只手臂,从战场回来后做不了农夫,只好把地卖了,再次搬进了城里,开了一个加油站。他在四十岁时娶了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十六岁少女为妻,十五年后他死了,那个女人一直活到现在。”

“没有小奥尼尔?”常山问。谁家的故事都是一本家族史,讲起来都可以有一本书那么长。奥尼尔夫人轻描淡写地讲述她的家族史,他无法想象一个十六岁少女和一个四十岁男人怎么生活。

“有。在加拿大,十年没有回来过。”奥尼尔夫人把红宝石戒指还给常山。“遇上什么人,身不由己。也许这些都是上帝的安排,我们只有接受。你的生母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我很欣赏她。你身上显然有她那种坚韧的气质。”

“你说她的一生,不到三十年吧,有过快乐幸福的时光吗?”常山非常想知道这一点,不然,他的降临,就只是为了海洲吗?

奥尼尔夫人笑了。“我的孩子,她爱他。一个女人不会和一个她不爱的男人生两个孩子。”

“是吗?为什么不是如她信中所写,生下我,就是为了看到她的长子吗?”常山对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哈哈,你这孩子虽然老成持重,但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情的孩子。你自己回去好好读这封信,多读几遍,就明白了。”奥尼尔夫人笑得很畅快,显然是在笑常山的不明世事。

“可是,”常山还在谪诂,“你看她信里,没有说要我去寻访一下他的下落,只是要我去找我的哥哥,她对他提都不提,难道不是在怨恨他?他把她害得这么惨,我一想到她身染重病,还把我抱在身上,为安排好我的生活苦心谒虑四处奔波,就不能原谅那个男人。”

“当然她恨他。”奥尼尔夫人笑眯眯地点头表示同意,“你入戏太深了,我的孩子。你以为你是她。你把你的人生感受混合在她的命运里,你在同情她的同时,也在同情你自己。孩子,你不是一个孤儿,你有父母。你的父亲给了你他的姓氏,你的母亲给了你她的爱。你要是再认为你的命运是需要同情的话,那我会说,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一个忘恩负义的混小子。我不知道你们东方人怎么看血缘和家庭,在我看来,这是显而易见、不用辩驳的事实。谁给了你姓氏谁养大你,谁就是你的父母,比如老奥尼尔和牛仔的儿子。而信里的两个人,他们给了你生命。这并不矛盾,也不对立,他们可以共同存在。就像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而牛顿证实了了它。我相信一枚香蕉长成目前这个样子是出于多少代的选育,但不妨碍我在礼拜天去教堂听福音布道。”她再次把两个人的茶杯加满,“喝茶吧,趁这茶还是热的。泡得太久,可就苦了。”

奥尼尔夫人像一个哲学家,常山为她的的博学折服。所以他来向她求助,寻找心灵的归宿。

他倾身前去拿起杯子,喝一口茶,又问:“你爱奥尼尔先生吗?”十六岁的少女和四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还少了一只手臂。这个配对难道不奇怪吗?

“我爱他。他是一个温和的好人。”奥尼尔夫人说,“如果不是他向我求婚,我说不定就一个人在乡间终老了。你知道的,战后男子奇缺,他们十分抢手。而与我同龄的,又一早离开乡村去城市发展了。你也看到了,我的脚有病,走不快,赶不上他们的步子。年轻男孩子没耐心,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等一个相貌普通的女孩子走稳。如果我长得像玛丽莲・梦露,情况当然就两样了。”

常山哈哈大笑,奥尼尔夫人时常具有这样的幽默感,他认识她这么些年了,仍然会为她的犀利言辞惹得发笑。

“你看,我会说笑话,可是他们都不愿意慢下脚步来倾听。”奥尼尔夫人笑着说下去。“我家与他家是原来乡村里的邻居,我的父亲和他是朋友,只是多年没联系过了。有一次我父亲带我进城,来看独立日的烟火表演,车子停在他的加油站加油,这才重逢了。后来他去我家向我父亲求婚,我父亲揍了他,你也想得到,他少了一只手臂,哪里打得过健康人。”

常山只好闷声笑。

“我觉得他很可爱,就同意了。我父亲气得要和我断绝关系,我母亲只会哭,埋怨自己没照顾好我,让我有了这个病,才让他们的老朋友这么来羞辱他们。”奥尼尔夫人脸有不忍之意。“我太任性了,完全没有考虑他们的感受。他们觉得没脸见人,周日不肯去教堂做礼拜。要知道在四五十年前,在乡村,周日的教堂仍然是人们重要的聚会日子。”

“听上去像是在看怀旧影片。一个返乡的退伍军人,向儿时的朋友求婚,迎娶他们的女儿。”常山说,“爱情没有模式可言,是吗?”

“是的。”奥尼尔夫人说。

常山若有所悟。“还有一个问题,奥尼尔先生曾经是个军人,那你肯定对军人和军队有所了解。不知道我父亲,我是说我母亲信里写的这个男人,他的身份当时是一名现役军人,这是否意味着诸多限制?”

奥尼尔夫人笑一笑。“你母亲能放下这个问题,那已经说明了一切。”

“哈,也许她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热情冲昏了头脑。”常山依然有些不忿。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能够享受到爱情和热情,那么大多数女性愿意为之付出生命。”奥尼尔夫人恢复她一惯的冷静和刻薄,“你嫉妒了。男孩子大多时候都有俄狄浦斯情节,爱上他们的母亲,憎恨他们的父亲。为了能从父亲手里解救母亲,可以挑战一头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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