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突围全集》第2/51页
没有家,一切都在暗淡。
但是没有国,却是更加可怕。
麦田的世界给他温暖,这是楚国的麦田。可是,他就要离开这块麦田了。因为他不能靠这块麦田获得生存。
第二章 去国
离开楚国,离开楚国,现在,有一种声音十分强大地不舍昼夜地摇撼着他。
他从小就在楚国长大,从来都没离开过楚国的任何一寸土地。他深深依恋着楚国。他的手在麦田里动了起来,双臂如翼,尽可能将自己身体张大到极致,有点夸张地想象自己是怎样占有了这楚国。可是就要离开这楚国了呢!
现在他的确是巴不得立刻就离开楚国的土地。他已经被诬陷而成为楚国的罪人了!楚国罪臣,多么美丽的措辞!楚国之大,已经再无他容身之地了,只能选择逃亡。
可是楚国的幅员广阔啊,想马上逃出楚国,却又谈何容易。但要是不奔逃又如何?那只能束手待毙了!他知道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等着自己,仿佛听到了阴险的笑声在泛滥,感觉到他们正在一寸寸地收网。他只有向前冲,逃,再逃,跑,再跑,不是鱼死,就是网破。
但是饥饿,疲惫,还有心灵的创伤,他能支持多久?已经跑了三天了,是不是还要这样跑下去。而且,就算有用不完的气力,也不能总是这样跑下去。在他的面前是一条充满艰险的路,那是一条十面围困的路!要想突围谈何容易,到处都是楚国的追兵,说不定就在下一刻,突然就拦断了你的去路。
楚国的士兵啊,为何这般对付我伍员啊!
有一顷刻,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楚国人了!这个思想让他感到吃惊。可是当他想到处处围困自己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楚国人,其中甚至还有自己的乡人,想通了这一节之后,他觉得自己的思想并没有错。
事实上,当那日他的目光离开放在床上的死去的妻子,从后门夺路而出,并一箭射杀鄢将师身边的一员部将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不是楚国人了。他后来看到身后起了熊熊大火之时,那一刻,他发誓,他日一定要血洗郢都,血债血还!那时他也已经不再想做楚国人!现在他的人生快意就是,何时率领军队杀进楚国,一剑斩了昏君的头。
他的剑就佩在腰间,这是一把七星宝剑,因剑身镶嵌七颗宝石而得名。是上一代的楚王赠给他的祖父的。他要用此剑斩杀熊居的头,熊居就是楚平王的名字。
他还要砍下费无极的头,当然,他不会用这把七星宝剑去斩杀,那是奸佞小人,是毒蛇,配不上这把宝剑。只能用一把极寻常的士兵的刀,取下费无极的首级。他在想着这些事的时候,仇恨之火又一次在心中燃烧起来。费无极,你这条毒蛇,就等死吧!只要我伍员到了宋国。
想到了宋国,那遥远的睢阳仿佛就是希望之光了。宋元公虽说治国平平,但是宋国历代之君,多有仁爱之心,倡举仁德。对楚王纳儿媳,逐嫡嗣,信谗佞,戮忠良,如此罪孽恶行,谅不至于无动于衷,应当是会率仁义之师讨伐无道。更何况太子建也在宋国,相互之间更有个照应。
他是在昨日才决定西行奔宋的。这无疑是个痛苦的决定!那时他也曾有过冲动,想放弃这个决定,去奔袭鄢将师的队伍。他料得兄长伍尚还在途中,他想解救兄长,突出重围。但是这也只是一种纯粹梦想的东西罢了。
现在他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内疚感,觉得自己实际上是完成了一种妥协,对兄长生命的妥协,虽说现在他看不到兄长,但是相当明白,兄长正在一步步朝死亡走去。他这不就是在放纵罪恶么?不就是让恶人更加嚣张了么?伍员呀伍员,你在做什么呀?
“子胥贤弟,不要太难过了,愚兄我没有用,只能选择容易做的,到郢都陪伴父亲,走完生命最后一程。贤弟你的任务更重啊,为了复仇,你将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此后你将为此逃亡突围,出生入死,受尽生命痛苦的煎熬。子胥贤弟,不要担心愚兄,记住,正义必将战胜邪恶,你就用你的刚强和勇毅,一步步地前进,一步步地突围。”当时伍尚所说的话,犹敲响在他的耳边。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要想自保都十分困难。身上除了这把宝剑,就是背着的一把弓,还有一箭袋的箭。此外,就是一些干粮,还有一把紫竹洞箫。干粮他是有意识带着的,至于紫竹洞箫,完全是由于自己对它无法舍弃。这把紫竹箫,蘅若也曾经吹奏过。
干粮已经不多了,亡命的日子却长着。往后的日子将如何度过,他又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才三天,他好像已经大了十岁,但那更多的是苍老的内容,而如何在新环境里适应生活,却是这位年轻人的新的命题。
以往在家里,他是不需要有什么忙乎的,一些杂务自有下人去做,蘅若也做了家里不少事情,他要做的,就是读书、习武,还有就是跟兄长伍尚下棋。平日里都是安静的,除了有时练剑不想独练,就跟几个下人对练之外,家里是十分宁静的。
他习惯了家里的宁静,于是不习惯城镇的喧嚣,自然也是不习惯城镇的生活。但是从第一天开始,他就注意到了这些变化,是啊,往后的日子,没有家,一只孤雁飘泊天涯,一切都得从头开始,自己必须适应。为了报这家国之仇,他什么都能够忍受,难道就不能努力去适应生活中的各种变故么?
他是下了决心,可是要做到也不是易事!
现在是第三天,第一天的晚间他曾冒然出现在人前,是问去吴国的路。他除了曾经随着父亲打过几次猎,在城父外边走过几趟之外,对城父是不熟悉的。刚出城父,只知道自己踩着的是东南方向,其他就是昏昏沉沉,任凭所往了。所以到了一个村落所在,就忍不住问路。他的问路还是很成功的,他虽然状貌奇伟,不似文人,但诗书满腹,出口儒雅,所以被问者挺愉快,没有怀疑到他便是朝廷缉拿的要犯,甚至还请他进屋子,给他水喝。要不是他忙着赶路,说不定在老人家借住一宿,应该也是没有问题。
年青人回忆到这里时开始微笑了,这是三天来他的第一次微笑。
可是后来这样的经历就再也没有了。
那又是为什么?
是不安!是疑虑!是这个充满了欺骗的世界。让他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会以身试险的。
他为这个世界的堕落而不安。这让他又一次想起了父兄来。
父亲文武兼修,兄长只专注于文,所以自己文武双修各不偏颇,更得到了父亲的好评。自己的剑术是父亲传授的,自己的习文,也得到父亲和兄长的滋养,虽说从父亲所请的先生那边学到了不少,只是精神上,更多的还是来自于父亲。
当今世界,礼乐崩坏,仁义无存哪!父亲的声音依旧震荡天地。
父亲!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年青人眼前突然出现了父亲的形象,巨浪滔天,父亲在水中沉浮。他奇怪的是昨夜自己的梦里头,父亲却在火里,他都听得到大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父亲!他突然明白了,父亲正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着哪!
一滴泪滴在手背上,让他清醒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太阳的光已经不断地向西边移去,但其势犹如烈火,依旧灼灼,总觉得什么地方被烤焦了。他的脸偏在西北方,那边就是宋国的方向,是他要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