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突围全集》第3/51页
从昨天开始,他就将西北方向当作是自己的必走之路,然后就在这条路上奔走了。他本来是往东南方向的。近年不断壮大起来的江南吴国,让他早就神往了。他一开始奔跑,也是不知不觉就往这方向奔去,本来以为这是天意。但是他在奔跑中忖思,务必要找到依靠的力量,太子建正在宋国,也是受害者。他不仅要为父兄复仇,还必须帮助太子建完成复国大业,而且宋国是仁义之邦,自然会主持正义的。所以他必须往西北,他不能弃太子于不顾,而且太子要做的,也正是自己要做的。
第三章 雨奔
他贪婪地吸吮着田间的水,那水有点灼热,天气虽说是初夏,但已经是十分酷热了。连垫在胸上的泥土也带着焦烤的温度。田野的泥土开始龟裂了。黄昏的麦田,在焦灼中渴望着雨水的降临。
天空突然起了乌云。难道说果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会有雨么?
他是不希望下雨的,尽管他也饥,也渴。但他更加渴望奔跑。他不像大鸟,能够振翅翱翔,但是他的奔跑,就是他的飞翔。要是下了雨,他的奔跑就会大打折扣的。不过如果有雨,他不要等到天黑,现在就能开始奔跑,因为有雨作掩护,遮蔽。
他偏头的动作稍稍大了点,肩膀上的箭伤被牵动了。虽说他武艺高强,身上还没有更多的伤,但左肩上终究还是挨了一箭。箭伤是武城黑手下的一员偏将带来的,那人也同样受了他一箭,不过那是致命的。他并没有想到要杀死那人,在这次遭遇浩劫之前,他还从来没杀过人,从来就不曾将自己与杀人的事连在一起。可是就前不久,在跟鄢将师交锋对决之时,他射杀了其一部将。而今日,没想到自己又杀人了,那人像一瘫泥一般不动了。尽管那是在盛怒之下的反击,是情绪失控之后的失手的,但这已经让他感到一种惶恐,他害怕自己因此习惯了杀人!
他感觉有一股血腥正奔来,真不该如此,但是已成事实。已成事实是残酷的,正如他现在知道妻子的死,父兄的被诬陷囚禁,还有家园的被焚毁,都已经是已成事实那样。
他残酷的心高高扬起。生活就是这样将一个无邪的青年,逼到了杀人的田地。他的恐惧一闪而过,他也只能认同了眼前的事实,还有将来。他知道,从此之后,他会渐渐习惯了杀人,在敌人最猖狂的时候,他的肩上弓,手中剑,也应当予以致命的反击!
他的箭搭在弓上,对着武城黑,那时他的自豪也飞扬了起来。而武城黑的凶悍演变成了懦弱。他好想大笑一场。
“恶贼!听着!我伍员本来是要杀你。暂且留你一命,替我传话给那个该死的熊居。要想保留楚国宗祀,就应当留下我父兄性命。如果不这样做,我伍员将来必定灭楚,亲手砍下熊居的头!滚吧!”
“滚”字刚落地,那一箭也射出了,武城黑的头缨像萎谢的花,散落在了麦田里的麦穗上,于是丧魂落魄一般骑马遁去,一路上沉甸甸的麦穗也呻吟着跟着倒下。他的那些手下兵士,见走了主将,一时大乱。麦田成了相互践踏的世界。那时伍子胥要是想追击的话,武城黑将要折不少兵士。但是他没这样做。因为他有自己的使命。
可怜的麦子!他想。
但他到底还是高兴了起来。回想起那次与武城黑的交锋,麦田里伍子胥的脸上浮起了微笑。我还行!他想。箭伤虽说有一半地方已经开始结疤,但另外一半却有些溃疡似地,红红地咧着嘴儿。他甚至觉得那里头有点痒。那种痒又是不好抓到的。
乌云越来越厚了,没想到这天一变起脸来,竟然会这么快。
天空从来就没有这么低过。
轰的一声。又是轰的一声。
然后,是一声霹雳,整个黑暗的天空突然被闪电照亮。
逃出城父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让自己灵魂震动的雷声。他也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有这种野性的冲劲。也许他的情感偶或可以关心一下身外的东西,就像这雷声,还有闪电。他的情感好像一直就没有越过三个人的情感范围:他的父亲,他的兄长,他的妻子。这三天,一直到现在,他虽说跑了很多路,但感情却还是在此间突围。
他觉得身上有些冰凉,下雨了,那是雨水打在了身上。这雨水的感觉,让他突然记起了昨天自己触着江水的感觉。他是被左司马沈尹戍带来的追兵逼到了江里去。在那之前,他有一阵看到长天苍苍,江水茫茫的情景,心中有了不少感慨。江水虽壮观,但没有渡船又让人揪心。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那首叫做《汉广》的诗来,那年他追求蘅若,就曾咏过这首诗中的一节: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那时自己的眼前不是江水,他面对着的,是如江水一般让自己不能平静的心上人贾蘅若。
“伍公子好兴致啊,看来公子是有心事了,不知是哪位姑娘,这么让公子牵肠挂肚呢?”她说。
“这位姑娘她……跟姐姐同名呢!”他说。
“又胡说了!”
“是真的!”
“真有这样一个人,我倒真想见见!”她说着,突然又问,“那你跟她说了没有?”
“说什么呀?”
“说你……你要娶她呀!”
“就不知姐姐会不会答应?”
说到这里,他看她的脸早红了。
花头盖啊,红花轿啊,……佳期如梦,柔情似水,可是……一场灾难,灾难啊……
伍子胥回想往事,正在怅然之时,突然听到了一阵鼓点一般的马蹄声,好放肆的马蹄响,他想大概又是追兵到了。这一次会是谁呢?其实不管是谁,都已经将他逼到了绝路。听马蹄声音就知道有多少兵马。而眼前横着大江,却无舟楫可渡,他已是走投无路了。
但若就此束手就擒,伍子胥又岂能甘心?危急关头,情急智生,他毅然脱下素袍,还有一双鞋子,素袍挂在江边一棵柳树上,而那双鞋子就置于水边。然后他从岸边悄悄地下了水,顺着江边的一片芦苇荡游去。顺便折了根芦苇,然后沉身下去潜水不动,水面一点涟漪也不见。转眼间沈尹戍率领的兵马赶到,察看四处无人,江上又无渡船,随后发现了伍子胥的素袍和鞋子,心想会不会是他走投无路,便投江自尽了,但终有疑虑,就把那素袍和鞋子带上,返回郢都复命去了。
雨水还在打着身子,让他的思路又回到了现实。现在没了素袍的确也很麻烦,雨水就打上身了。他穿在里头的这一件是短衣,也是白色的,他就喜欢身着白色。要是按照昼伏夜行规则,那么晚上应当穿黑色夜行衣才好行事。他这时从衣服感觉到了鞋子,不由得扫了一眼脚上的草鞋,那是一位好心的农人送的,他的心头有了暖意。
原来昨日伍子胥见追兵已去,便上了岸,因为身上湿淋淋的,又赤着脚,只好躲着路人,由江边转到田间。后来撞见了一位在田里劳作的老农。老农说:“这位壮士,为何不走大路,却在这田间疾走,可别让这么好的麦田菜地,都被你的脚给糟蹋了!”伍子胥先是一惊,见老人家却无恶意,于是拱手施礼道:“老丈指责的是!只因在下赤足,故此行路不便!”老人很是感慨地摇了摇头,却没问何故足上无履,当即脱下自己脚上穿着的草鞋说:“不知壮士愿意穿上老汉的草鞋么?”伍子胥当即拱手:“多谢老丈美意!”却不更谦,穿上草鞋,转走大路,但不多远,见老人已经完全看不见自己了,这才又走向田间。因为从那时候开始他发现,这一大片望不到边的麦田,那可是最好的隐蔽。他觉悟到凡事当以大业为准,若拘泥于小节,岂不误了大事!
这雨越下越大,雨势愈是凶猛了,仿佛是天上也有一江水似的。迷迷蒙蒙,已经看不见麦田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正在那片麦田里。他突然狂喜着疯了似地大喊大叫,因为他觉得可以逃了。大雨让夜行的计划提前了,现在离天黑至少还有一个时辰。
他狂奔了大概有数里,这才发现方向好像不对。他莫非又跑回来了。这是不可能的吧。但楚国太大了,往宋国的路还很长,至少还要两天,自己才能够到达楚宋的边境地带,这期间要翻过几座山趟过几条河,连他自己也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