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校对版作者随轻风去》第51/487页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出去缉私的陆陆续续回来。收获颇丰,缴获私盐近二千斤,价值五百两(按官盐那坑人的价格算)。参与的兵卒个个喜笑颜开,按照巡检老爷的悬赏,每人能分个二十斤盐,真是不少。
除了跑掉的,抓到人犯六名,押在判事厅等候处分。李巡检得了报,便来到厅内,坐定公案之后就开口斥问道:“堂下何人?家住何处?”
有个人犯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小人有盐引的。”
李佑看此人也眼熟,肯定是常在镇上活动的人,贩私盐的手里有点小量的真真假假盐引当幌子也算正常。既然已经扣下了盐货,也真没必要再为难人了,这也算是个潜规则。
李佑便道:“深更半夜,尔等鬼鬼祟祟在外行迹不轨,难怪惹得良民误会。本官念在无有劣迹,暂且饶过!自己去侧厅写下姓名住处便去罢!”
六人一齐谢了巡检老爷要出去,其中有个有点偏于肥胖的中年人低头在后面躲着,引起了李佑的注意。
“慢着!”李佑指着肥胖中年人道:“拿烛照脸!本官要细看。”
便有杂役拿着蜡烛上来照亮了肥胖中年人的面容。
居然是他!两次和李家议亲换帖却又两次反悔的那个关家的老爷。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原来关书吏的叔父是这一位!
也难怪关书吏紧张得要崩溃,两千斤私盐的罪落到并非善茬的李巡检手里,不死也要脱半层皮。李佑怎么翻手覆手玩弄洪巡捕的,关书吏可是历历在目的。
话说那两次打脸打的李佑心里十分记恨,何况还涉及到李家的面子没有找回来!这回正主栽到自己手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李佑拍案切齿道:“关员外!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你可知道贩私盐数千斤是多大的罪吗?”
那几个人犯听巡检老爷这口气不善,就晓得不妙。按说被抓了真是不要紧的事情,大家和巡检无仇无怨,一般情况下巡检老爷也不会吃饱撑着非要拿你怎样。存着默契缴了货物认栽回家而已,下回更加小心点就是了,就和做生意一样总有赔有赚的。事实上,李巡检也已经要打发他们走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个作死的关王八竟然和本地巡检有仇,就这样还敢在人家地盘上贩私盐,你这是蠢到故意找死还要拉上我们合伙垫背?纯属坑人么!
不禁所有人犯都拿极度仇视的目光去看那关员外。
第八十章 欺男不霸女
关员外见事已至此,心里急躁也无法可想。
盯着关员外,李佑略一沉吟有了主意,便对其他五个人犯道:“听说本次贩运私盐,是关员外出的本钱和船只?”
有个词叫作诱供……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犯心思十分伶俐,察言观色便有了计较,当下跪在李佑案前道:“巡检老爷!今夜这些事都是关员外主谋!本钱船只都是他的,我等只是以为平常买卖受雇使唤而已,其实并不知情,小的蔡某愿意作供画押!”
有聪明人捧场,使得李佑心情大好,和颜悦色道:“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不知无罪,你们五人现在便画供去,完了就走罢,留下主谋即可。”
被己方众叛亲离,眼看着别人无事自己却要担下所有罪名。瞬间关员外心情激动狂怒,暴动起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被看押的几个兵丁死死按在地上。
看着关员外胖大身躯死命挣扎,李佑心里暗爽。你三番两次地在亲事上戏弄我,好像我成了你家不要的剩货似的,让多少人看了我家笑话。若不是老爷我创了大名声出来盖住这些耻辱,我家在镇里还抬的起头么?
又等了些时间,渐渐地天亮了,那五人的口供均已写好,并都画了押。李佑拿着口供随意翻了翻,便往公案上一摔,大喝:“人证俱有,关员外还有何话!”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开眼!关员外愤激地觉得比戏里的窦娥还冤。他知道李佑这两日不在巡检司里,今夜又是侄子当班值夜,便觉得万无一失,捞了这一大票就收手,以后李佑也不能把他怎样。
想得很好,如果这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但关员外又不放心别人,怕被占了便宜,想着没什么风险就亲自来码头盯着卸运盐货。谁料到突然有官兵来围捕,他体胖跑得慢,被捉个正着。最后别人都没事,就他要倒霉。
“李家小儿你公报私仇天理难容!”关员外忍不住喊道。
此人性子鲁直得缺心眼么?这般状况了还不知道低头求饶,嘴硬就能怕了你?李佑喝道:“人赃俱获,犹敢咆哮公厅!左右上夹棍!”
下意识伸出手去却摸了个空,这不是县衙,他也不是知县,公案上更没有签牌和惊堂木……
旁边兵丁也为难道:“老爷,本司没有夹棍。”
巡检司只是个巡查抓捕机构,最多可以简单初审,没有断案判刑的权力,所以常见刑具也不齐全。
这哪里难得住李巡检,夹棍没有棍棒总该有的,便又命道:“依照律令判罚,惯例有脊杖一百!本官做主,先罚了此刑,而后上解县衙。县尊责怪下来,有本官一力承当。”
李佑的确是个很会机巧变通的人……即便关家有门道告到天上去,查下来最多一个署理巡检李某行为偶有失当,罚一年半载的俸禄。贩了两千斤私盐该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哪有什么人权。
“不要!”关书吏突然从侧门冲进来,跪在地上哀求道:“念在同一乡里的面上,求大人放过属下这叔父!我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大人恩德!”
一个大男人高喊不要……岳父这都找的什么心腹?不过也就胆小懦弱的人才能叫岳父这种人放心罢,李佑不屑想道。
又听关书吏说:“大人和我叔父之间嫌隙,也是由老巡检而起,当初老巡检也是答应过代为说和,不如先问过老巡检。”
关书吏这真是急得糊涂了,正说到李佑新官上任的忌讳处。
小小书吏也敢拿岳父这前任来压我,真以为我好说话?李佑突然有意大声道:“关先生你是举报有功的,说定查到私盐后分给你的数量不会变,但请放心。这时候就不要管你这触犯国法的叔父了罢?又不是你的亲父。”
李佑蓄意挑拨的话出了口,那边关员外听了心里一想,难怪李佑今晚突然出现坏了好事,再次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关书吏道:“吃里爬外的狗贼!老夫瞎了眼才找上你这奸人出主意!你出卖长辈,家法族规不会放过你的!”
“大胆人犯!竟敢当堂辱骂本署的用员,左右何在!还不行刑!”得逞的李佑喝令道。
眼看堂上的兵丁持棍棒就要打下去,关书吏连滚带爬地护住叔父,却被叔父唾了一脸,也顾不得擦,对李佑叫道:“大人!属下愿做媒人,将叔父家里堂妹说与大人为妾赔罪,恳求大人放过叔父!”
关书吏还是有几分心思的,他知道李佑和叔父的仇怨因何而起。俗话说得好,解铃还真须找到那个系着铃子的人。小女子反正都是要给别人的,还是救出叔父划算,私盐够了两千斤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狗贼!狗贼!狗贼!”听到侄子这话,关员外神色极度狰狞地对他骂道:“你害了老夫还不够,还要去害我女儿!丧尽天良!无耻!无耻!”
李佑微微一愣,脑子里又闪现出那张惊鸿一现的容颜,具体细节可能有所模糊了,但记忆里那份端庄沉静的神韵却是十分深刻,在他见过的女人里独此一位(这厮出身太低见识过于单一)。若要让他自己挑妻子,不看家庭背景,这个才是心目里的最佳人选。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已婚巡检李佑把杂念抛出脑外。
欺男霸女这个词,前半段他倒是可以去干。但后半段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用强容易坏了风流名士的美誉,谁听过那个风流才子明着(暗中不知道)抢民女的?这年头带色的消息传的最快了,遮掩都遮掩不住。再说这方面他也真不缺,还是算了。
李佑的想法是,打了一百杀威棍,别让全镇人说李家没本事连个关家都报复不动。以后关家若是有眼色,服了软尽管去县里打点,本巡检也就不追究那杖责一百之后流放三千里的刑罚了,显出与乡里为善的宽容大度来。
倒不是李佑心软,实在因为过犹不及,本土乡里之间的口碑还是注意点好。打一百棍子没什么,估计镇里舆论会说李家有本事,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真要把关员外充军三千里,或者强行霸占人家女儿……全镇舆论风向就变了,大家真拿李家当土豪恶霸看了。这土豪恶霸做得太绝,不见得像小说里那样爽的,例如,长辈不幸挂了,镇上人人侧目,都不来抬棺帮衬,冷冷清清的怎么出殡?也就严老爷那样的大地主,成村连片都是自家佃户,根本无视恶评才真正具备了鱼肉乡里的条件。
不过一百棍子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关员外撑的住?
关书吏眼看拦不住了,急得直往外看,他那堂妹在叔父家向来是能主事的,怎的到现在也不见个救人动静,到底是怎么了?
第八十一章 巾帼不让须眉
又扯远了,却说兵丁拉开了碍事的关书吏,便开始行刑。一口气连打了几棍,关员外此时倒也硬气,咬着牙不吭声,不愿呼痛让李家小儿看了笑话,真不知道一百棍打完会成什么样。
这时忽然厅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关书吏以为来了救兵,伸脖子看去却见李佑的长随张三飞快地跑进判事厅,气喘吁吁地叫道:“太老爷有话!”他称呼李佑为老爷,太老爷自然就是李佑父亲。
李佑感到蹊跷,刚刚发生的案子,父亲怎么得知的?难道他神通广大到在巡检司里有内线?
执刑的兵丁看这样子,心里估计有变故,便自发停了手,等待巡检老爷重新示下。
张三直接到李佑身边耳语道:“老太爷说打完了将人解到县衙,可以让县衙那边不认同巡检司刑罚的有效,为维护官法威严重新杖责一遍。”
狠得够无耻……果然是父亲的作风。李佑问:“父亲如何晓得这事?”
张三又解释道:“关家大小姐去了家里求情,老太爷便知道了。”
这让李佑十分意外,一般人遇此类事情,都是先拉起亲族好友壮声势,挟裹一两个秀才,然后上官署衙门看看状况,顺便设法求情营救。
他又仔细一想,却觉得关家小姐不入公门直接去找李佑父母,倒是真聪明。一来既避免了闺阁女儿众目睽睽下抛头露面的羞耻,又因为李父李母作为相识的老人,她如何卑躬屈膝都不丢脸。即便在家里给老辈跪拜求饶能算个什么,总比到公厅上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李佑来的体面罢。
二来这件事本质上就是李家的面子问题,李父自然比李佑更能做主,紧急之间她能见识到这一点,李佑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聪明归聪明,但有用么?李父可不是见了女人哭鼻子就心软的善男信女,比李佑更加记仇。
抬眼忽见执刑兵丁还在呆着看,李佑便呵斥道:“哪个叫你们停手了?继续!”
这才打了几下,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这回进来的是小厮义哥儿,远远大呼小叫道:“主母有话!”他口里的主母是李佑的母亲。
看来又有情况……执刑兵丁这次不敢住手了,麻木地一下又一下打着。
义哥儿一边好奇地看着杖刑一边来到李佑身边低声说:“主母有话,暂且停手,将关老爷好生看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