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169/307页


  “哎哟,我当时可就在内阁里伺候,听得清清楚楚。原话哈,‘舜娶尧之二女,将无不可。’哎,你们可知这话是何意义?”
  “这是谢大人劝着皇上效法帝舜,同娶娥皇女英啊!”
  “可不是嘛,看来流言并非全然不可信,说不定……”
  “咳咳……”
  何青岩实在受不住,虚咳一声打断了他们。文渊阁的都人到底有礼,立刻收起了戏谑,恭恭谨谨朝大他们一阶的女学士问了安,才借口退下。
  戴琼莲本在里头擦拭书案,见她们进来了,立刻跑到跟前儿,笑嘻嘻道:“这么早就过来了?前天刚看的书,这就又要换了?可看得真快。”
  “啊,是呀,左右闲来无事。”李慕儿随口答了句,转身顺手抽了一本书翻阅。
  有些人吧,越是有心事,越是不挂在脸上。何青岩是如此,李慕儿以前并不是如此,现在却也变成了如此。
  这让何青岩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她轻叹了一声,还是劝了一句,“外头闲话终归是谣传,做不得数的。”
  戴琼莲听着纳闷,只好闭嘴不言。
  李慕儿余光刚好瞥到她抿嘴模样,突然间想起一事儿,合上书问道:“琼莲,你前阵子同我说,宫里传着一桩稀奇谣言,究竟是什么?”
  既然都是谣言,多听一桩也无妨,说不定还有以毒攻毒的效果。
  但是戴琼莲并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显然没料到李慕儿会突然问起那事,于是一脸困惑却压着声音据实答道:“咳咳,就是听说啊,当今皇长子,未来的太子,其实并非皇后娘娘亲生。而是呀,被皇上在那清宁宫里藏了一年的,郑,金,莲!”
  “啪!”书卷再次掉落。
  李慕儿脸色骤变。
  如果说方才她还能够装作没听到,那么此刻戴琼莲的话无疑像一桶冰水浇在头顶,凉意从四面八方直灌入她心房,不留一寸余地。
  许多往事和细节不断涌入脑海,朱祐樘对郑金莲处处容忍……太皇太后暧昧的言语……郑金莲邀她挤掉皇后……可皇后与郑金莲和平共处多年……郑金莲憔悴的面容……若是将这些都联系起来,李慕儿无法怀疑这流言的真实性!
  何青岩强忍住惊诧,声色皆厉地骂了一句:“简直荒谬!”
  戴琼莲哪里知晓自己已捅了大篓子,仍兀自补充道:“宫里头都这么说呢!据说这消息,还是从宫外流进来的。说是郑金莲的父亲,名叫郑旺,得了宫里头一个叫刘山的内人透露郑金莲种种消息,于是在外到处宣扬自己是皇亲。还道,自己女儿才是‘国母’!这话我是不知道真假,不过,宫里头的人,可都信着呢!”
  李慕儿听得简直失魂落魄。
  等到被何青岩句句呼唤唤回神时,她才发现自己正蹲在地上愣愣地捡书。
  这本书她以往早看过的,仔细回忆的话,似乎是在备试守宫论之前。
  那时候的朱祐樘和郑金莲,是怎么个关系呢?
  还有刘山,刘山是……
  何青岩又俯身来帮,却见李慕儿失魂落魄,忽地拾起那本书,喃喃道:“读圣贤书,立君子品。古人著书立说不容易,我辈应当珍惜。”
  “什么?”何青岩正疑惑她此话从何而来,便见她拾起书后凄然一笑,道:
  “没什么,想起一些从前没看明白的事儿。这下子,可全都对上了。身在后宫,生存之法,郑金莲可是一步一步拿捏得准呢。”
  “你的意思是……”何青岩有些尴尬,小心翼翼接道,“郑金莲她,不惜代皇后产子,好换来今日这一朝封妃的机会?”
  李慕儿垂眸,不曾答话。
  “只怕,这真假‘国母’的风声,也是她自个儿放出去的吧?”
  李慕儿仍以沉默回应。
  何青岩有些尴尬,可在她看来,朱祐樘完全不是这样乱来的人,遂不自觉地为他开脱了一句:“皇上,或许对此并不知情。你知道,烛火一熄,若是皇后有心,肯……”
  “我明白。”李慕儿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如今顶多还算半个女官学士,主子的私隐,她管不着,也没资格管。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要有的。
  “所以,即便皇后松了口,皇上也未必会答应。”
  何青岩下此结论,则完全是在安慰李慕儿了,李慕儿倒也感激她好意,豁达一笑,嘴上答的话却是:“不,他会答应的。”
  何青岩一时接不上话,只疑惑望着她。待她再答:“他的性子,我清楚。太皇太后忍了这许多年,也该爆发了。何况,若他纳了郑金莲为妃,便是违背了对皇后的承诺。现下看来,皇后已经释怀,松了这个口。那么,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纳了我啊……”
  是了,何青岩恍然大悟,太皇太后给的压力且先放到一边,恐怕皇上最终的目的,是为了给李慕儿名分!
  不知道为什么,何青岩心里,突然第一次有了心疼朱祐樘的想法,他似乎总想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他明明身在帝位,完全可以用这至高无上的权利实现一切,他却只能默默将自己的感受放在最后,努力不伤害身边任何一个人。
  这样的皇帝,当真是累。
  “莹中,如果真要沦落至此,你会怪皇上吗?”
  李慕儿不置可否。
  怔愣半晌,她才眼角往方才那本书上一瞟,忽而嘴角上扬道:“若我偏不遂了那郑金莲的愿呢?”

  ☆、第一八五章:故人之谈

  昏昏沉沉,一晃白天就已过去。朱祐樘竟出奇得未曾跨入雍肃殿半步。
  李慕儿与何青岩都明白,他此刻不愿面对她。
  夜幕一旦降临,紫禁城便落入一片寂静无声的沉闷中。不,也许往日不觉,今夜却分外沉闷。待到戌时更声一过,李慕儿便换上内监装扮,匆匆往清宁宫而去。
  殿外自然被拦阻,李慕儿只说了一句:都人刘山,有要事寻郑娘子。
  郑金莲果然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为何是你?!”
  李慕儿已反问作答:“为何,郑娘子一听是故人,如此着急前来相见?”
  这位刘山,确是故人。
  李慕儿初入乾清宫当差时,刘山是殿中一名内人。那时,李慕儿,郑金莲,刘山,几乎低头不见抬头见。
  而后郑金莲设局诬陷她为刺客,乾清宫才彻底换血。
  刘山是郑金莲的人,也不足为奇,可李慕儿没料到刘山在这桩真假“国母”的事件中,扮演了如此重要的角色。
  她以此人为话头,对郑金莲道:“郑娘子,若我明日将刘山拿下,顺藤摸瓜找出郑旺,即使不能罪他个大逆不道,也至少是妖言惑众吧?”
  郑金莲如往常每次与她对峙那般,只一瞬间的惊诧后,便恢复镇定,脸上堆满了似笑非笑的表情,“女学士自是金莲的故人,大驾光临,怎能不亲自来迎?只是女学士说这一通,金莲可是半句话也听不懂呢……”
  李慕儿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直说道:“郑金莲,我今夜来,并不是与你废这口舌的。你与皇后之间有何交易内幕,我不在乎。太皇太后宠你,我也惹不起。可是麻烦你们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时,可否考虑一下皇上的感受?你们当真以为皇上不能奈你们何?他只是不想伤害了你们这些恩人至亲!”
  郑金莲嘴角略显僵硬,默默往前一步,深呼吸道:“女学士,你不来找我这一遭,我也是要去找你的。相识至今,我们从未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今夜既有此良机,女学士能否看在往日同侍乾清宫的情面上,与我小叙片刻?”
  ………………
  郑金莲的卧室清香怡人,陈列摆设虽简单朴素,却极为精致。李慕儿若不是念着她的蛇蝎心肠,大概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哪位知书达理的寻常小姐闺阁。
  可眼前的女子毕竟是郑金莲。
  “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这几日与皇上打心理战,倦的很。”
  李慕儿料不准她到底藏得有多深,只好表现出疑惑的神态,想要试探她到底意欲何为。
  郑金莲却出奇得温和下来,先给她烹了杯茶,又拿起桌上一叠貌美的糕点,讨好地移到她面前。
  李慕儿蓦地想起小时候爹爹同她讲过,狐狸最可怕的时候,不是咬你的时候,而是摇着尾巴讨要你手中食物的时候,因为你料不到,当它得到食物后,会多么狡猾地出卖你。
  像极了此刻的郑金莲。
  见李慕儿不敢吃那糕点,郑金莲也不恼,只顾自拿起一块放到嘴边,随意问道:“在女学士心目中,金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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