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168/307页


  朱祐樘正欲答话,卧室中突然传来张乐之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张乐之嫁于他后,一来两人尚且年幼,二来他对男女之事冷淡,满心都是朝廷社稷,是以还未同房。可此刻,那哭声在他听来,简直如同将院里水缸中接着的雨水整个儿泼到了他身上,透彻心扉。
  他不能做无义之人。
  “祖母,恕孙儿不能依你。我们都还年轻,未来尚未可知,孙儿,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太皇太后在后宫摸爬滚打几十年,岂会怜悯一个刚刚嫁入天家的外人,自然不答应。
  朱祐樘只好以退求进,“祖母,孙儿知道您的顾虑,孙儿亦不敢做朱家不肖子孙。那便请祖母给我们五年时间,届时再来讨论此事,可好?”
  ………………
  这本是朱祐樘当年拿来搪塞她的借口,如今五年时间已过,没想到太皇太后终归是要旧事重提了。
  “太皇太后为孙儿择妃,不过是担心乐之的身子。如今乐之已然大安,此事便不必再谈了吧?”
  “这正是哀家要说的,乐之既已大安,你俩便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哀家老了,不知道哪天就要撒手人寰……”
  太皇太后此言一出,几个小辈惊慌失措,纷纷道:“太皇太后寿与天齐,莫要讲这不吉利的话!”
  “哀家说的是事实,”太皇太后一直平静用食,此刻倒放下了筷子,“近来,哀家愈发觉得,许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樘儿,你打小就跟在哀家身边,哀家从未对你有何要求,因为哀家明白,你是个好孩子,你有自己处世为人的方式,也能将朝政把持得很好。上个月,伺候了哀家一辈子的周老老也走了,哀家就在想啊,这哪天,说不定就轮到哀家了……哀家这一生起伏跌宕,凡事都要管上一管,争上一争,为的就是不留遗憾。如今哀家,却还有一个心愿,因着对樘儿的宽容,至今尚未实现……”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便望向郑金莲,最后索性拉住郑金莲的手,意图再明显不过。朱祐樘暗自叹了口气,心中确实不忍,气势也一下弱了下来,“祖母,您说这样的话,真要折煞樘儿了。金莲虽是一个小小宫人,但陪伴我们祖孙十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樘儿自小又视她为姊妹,自然不会亏待她。等忙完册立太子的事务,便择个吉日,为金莲选个好人家,做正……”
  “那便等到立完太子吧,”太皇太后一把抢话,“到时候樘儿纳金莲为妃,了了哀家这最后一颗俗世凡心。”
  眼看太皇太后就要成功说服朱祐樘,一直在旁神情复杂的郑金莲,却忽然跪了下来,“太皇太后错爱了。万岁爷,皇后娘娘,奴婢不敢居功,更不敢高攀天家,万岁爷说得对,奴婢,只不过是个小小宫人……”

  ☆、第一八三章:娥皇女英

  朱祐樘只能在心里怪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安抚,却听皇后也开了口:“太皇太后,妾身自知,数年来太过任性,没有为皇家的未来兴盛考虑。如今厚照身为嫡长子,不过半岁就将登上太子大位,妾身怎能不知足?”朱祐樘还在疑惑,她又转向他道,“皇上,金莲姐姐服侍您有多周到,妾身向来清楚。妾身,愿意从今后与她一同侍奉皇上。若皇上嫌弃她身份卑微,妾身便大胆认金莲为姊妹,也算为我娘家再添一份光彩了。”
  她一番话说下来,眼角光亮只增不减,看得朱祐樘又心酸起来。
  三个女人一台戏,朱祐樘站在戏台正前方,差点就要被她们绕进去。
  可他眼前却蓦地闪过一张脸,有个声音对他说:“我陪你一起,守住这个承诺。”
  他恍然,重新握起筷子道:“太皇太后给朕一些时间,册立太子后再议吧。金莲,你也起身来,今日没有外人,坐下一起吃吧。”
  看来他似乎有所松口,态度也亲近了不少,太皇太后不想逼迫太紧,以免适得其反,便拉过郑金莲坐在了自己身侧。
  ………………
  晚膳后,朱祐樘与皇后一道回了坤宁宫。
  朱祐樘已经很久没有在坤宁宫就寝,虽然他叫彤史每日都记录了与皇后同寝,事实上却都是独宿乾清宫。当然这种宫闱秘事众都人也不敢随意讨论,其中的真相,恐怕只有皇后自己心里清楚。
  所以,今夜他愿意留下来,皇后自然受宠若惊,即使她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如她内心所思的那般若惊。她只是淡然地上前为朱祐樘解衣,并没有说话。
  朱祐樘只好握住她的手,主动问道:“乐之,你当真不介意?”
  “介意?”皇后苦笑一声,“皇上,乐之本就不该介意。早在五年前,乐之便不配在这个位置上。是皇上怜我,才给了我这多年荣华。如今,皇上也算仁至义尽了。”
  朱祐樘语塞。
  皇后话锋一转,“皇上,若是这一步你迟早要迈出去,还不如,选一个我知根知底儿的。沈莹中来路不明,不要说我这关,就是太皇太后那里,她也是断然过不了的。”
  这话倒是警醒了朱祐樘,“乐之,你是否还在暗中调查她?”
  皇后闻言心中一惊,却及时反应过来挣脱了他的手,嗔怒道:“皇上,乐之在你眼中,真就这么不堪吗?是了,您有多久不曾进过坤宁宫的寝室了?乐之在做些什么,皇上自然不知晓了……”
  她的眼中又流露出方才见过的那股委屈,朱祐樘看得连忙别开了眼睛。
  是啊,皇后虽然任性自私,可好歹,从未做出伤害李慕儿之事,也没有什么大的手腕。郑金莲则不同,自小在皇宫里的她,早就见惯了尔虞我诈的后宫争斗,也并没有出淤泥而不染。朱祐樘对她的那点情谊,早就被她对李慕儿的所作所为消磨殆尽了。
  册立太子在即,他需要好好盘算如何应对太皇太后。想到这里,朱祐樘不愿再多说什么,只展臂示意她继续解衣。
  ……………………
  何青岩很后悔没有听李慕儿的话迟些起床,非要在这个宫人都在外头忙着清理打扫庭院的时候,去文渊阁找戴琼莲和换书看。
  于是当那些风言风语传入她耳朵时,倒也显得不那么做作刻意了。
  “喂,你们听说没有?”
  在这固若金汤的高墙之内,这样的开场白无疑是滩蜜糖,顿时吸引了一群蚂蚁蜂儿围拢到一块儿,纷纷伸长着脑袋欲尝到第一口甜头。
  “听说坤宁宫多了位皇后娘娘的亲妹子!”
  “胡说。皇后娘娘的母亲金夫人我倒是见识过,可从未听说娘娘还有个妹妹啊!”
  “不对不对,重点是,有妹子又如何?你这小杂碎,又拿姐姐们寻开心呐?”
  “嘿嘿,各位娘子啊,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关键不是皇后这妹妹的身份,关键是啊,皇后要万岁爷纳她妹妹为妃!”
  李慕儿本与何青岩缓步慢行着,闻言猛地顿了步,在离他们不远的墙角默默不语。李慕儿还算淡定,倒是何青岩,蹙紧了眉搀住了李慕儿,生怕她听进去又受刺激。
  “不会吧?”“不可能,万岁爷多年不愿纳妃,怎么突得?”“说的就是,而且怎会突然冒出个皇后娘娘的妹妹来?”
  “啧啧啧,可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位皇后娘娘的妹妹啊,你我可都见过……”为首的小内人看起来年龄不大,一举一动倒颇为老道,得了这般惊人的消息,怎舍得一口气说完?
  “我们见过?”“究竟是谁啊?”“少卖关子,快说快说!”
  “哎呀,娘子们真是够笨的,怎么不想想近来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事儿?”
  “你是说那位?”“天呐!”
  那人终于在一片惊疑声中获得了存在感与满足感,压低身子遮着嘴角道:“没错!你们说,这一个小小宫娥,辈分多低,只好用皇后妹妹的身份打掩护纳入后苑咯!”
  自然也有不明所以的宫人,忍不住问道:“你们可别打哑谜了,到底是谁啊?!”
  “啧,可不就是那清宁宫里藏着的,郑,金,莲。”
  何青岩手上的书哗啦啦地跌落在了地上。
  抬眼再观李慕儿,却是出奇的平静。何青岩努力想从她眼中找出哪怕一丝半点的情绪,可她就像回到了刚被救回宫时那样,冰冷的面孔令她都不敢靠近。
  可是何青岩懂她,是以明白,她这分明是在隐忍。
  闲聊的都人们自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散了开去,竟似有都不回头看清来人的默契。
  在这宫里呆久了,原来真会同化一群人啊!
  何青岩也无暇顾及他们,只试探着又去牵李慕儿的手。
  李慕儿不知在想什么,仍默了半晌,才弯腰主动去捡拾地上的书卷。
  她的指腹还包着纱布,一动则痛。何青岩忙抢了过来,不让她插手,她却淡然起身道:“姐姐,走吧。”

  ☆、第一八四章:国母谣言

  “赠君一法决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何青岩默念着这首诗,端着颗忐忑不安的心陪李慕儿来到文渊阁,才发现到哪儿都不乏爱八卦
  的群体。这不,文渊阁这样的清曹峻府,门口也扎着一堆议事儿的。
  两人没赶上,只听了个尾:
  “是了,关键提这事儿的是谢迁!那谢迁早年不是反对万岁爷纳妃吗?如今可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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