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学士》第305/307页


  戴琼莲说这话的时候,泫然欲泣,我见犹怜。朱祐樘却懒得去分辨,只知道既然是她说的,那就该依着她……
  “你去为朕取盆火来。”
  戴琼莲没有料到,朱祐樘半夜三更让她取火盆,竟是为了焚稿。
  他默然不语,无神地盯着窜起的火苗,那些惟妙惟肖的画稿,被一张一张扔了进去。
  直到瞧见她曾经见过的那一张,戴琼莲终于忍不住跪下道:“万岁爷,这是……”
  “你也要来劝朕吗?”朱祐樘脚步虚浮,苦笑道,“你说,她收到这些朕亲手画的画,会喜欢吗?”
  没有听到回音,朱祐樘耳边只浮现出当年那些笑语伶仃:
  “你在画画,画谁呢?”
  “慕儿,我在画慕儿。”
  “莫压坏了我……”
  “阿错……阿错……”
  ……………………
  翌日,天空晴朗的像一张蓝纸,几片薄薄的白云,被阳光晒化了似的,随风缓缓浮游着。蓝天白云之下,兴王朱祐杬,携王妃蒋氏到奉天门拜谢皇恩,随后带着御封金册、玉宝,告别皇宫。
  朱祐樘带着朝中文武百官,亲自送他至午门外。
  大家都知道,朱祐樘和这位兴王弟弟的关系极好。可也许是因为大庭广众之下,彼此都克制着情绪,所以分别的场景,并不如想象当中叫人唏嘘。
  不过在跟随朱祐樘回转的过程中,分明有人听到那高居圣位的帝王低低吟道:“殷勤步送出宫门,骨肉情深不忍分。别后相思何日会,燕山荆树隔重云。”
  ……………………
  另一边,兴王带着众多从行官属,安静地往南而去。只是这安静的氛围,很快被身后马车上的一声尖叫打破。
  “怎么了?”
  “是王妃!”
  还未等人群骚动起来,兴王已经一个纵身上了马车,心急道:“伊伊,发生什么事了?”
  “元宝……我……我刚才好像看到师傅了……”
  兴王一边松了口气庆幸蒋伊没事,一边又钻进马车疑惑问道:“在哪里?”
  蒋伊拉开帘子,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哪有什么人影?
  “傻丫头,”兴王笑着抚抚她的头,“你定是太想念她了……”
  蒋伊显然有些失落,一头扎进兴王怀里,道:“也许吧。你别去骑马了,跟我一起坐马车。”
  “好。”兴王一手环抱住她,跟着坐在了窗边,在蒋伊看不见的地方,又挑起了帘子,往外头瞧了一眼……

☆、番外四:何文鼎

  弘治十一年,风雨常晦,天道不祥。何文鼎走在淅淅沥沥的雨中,想象着乾清宫此刻的景象,心中忐忑难安。
  刚走几步,突然有人追了上来,拍了拍他肩头冲他打招呼道:“何公公安好。”
  “是你?”
  何文鼎看到身侧竟是德延,不禁停下步来。虽然李慕儿走后,他与他几乎没有矛盾交集,但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搭讪更让何文鼎抗拒。
  “何公公,这是给万岁爷送汤药呢?小的方才看到李公公也进去了。”
  “他又来做什么?!”能让何文鼎放下对德延的排斥,问出这句话,足以见得这李公公比德延还令他厌恶。
  “谁知道呢?”德延轻叹了一声,“唉,自从万岁爷开始提拔李公公,这几年啊,宫里可是乱了套咯……”
  这是第一次,何文鼎居然对德延说的话,觉得赞同得很。不错,自从这个李广李公公出现,皇上几乎同以前,判若两人。
  可是何文鼎明白其中的缘故,他摇了摇头,只觉得无奈……
  当年,自从女学士消失后,皇上暗中四处寻找她,正道邪道,几乎都试过。李广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们视野中的。
  皇上召见他时,何文鼎也在场。
  他记得,李广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们:女学士一定没有死。只凭这一句,他就牢牢蛊惑了天子的心。
  他还道:女学士为何能以女儿之身降服西河派众人,使他们尊她为掌门,并不是因为她是李家传人。而是因为——她的身上种有牵制西河派的蛊,她一死,西河派无人能活。
  可西河派,如今都活得好好的。
  荒谬。这是何文鼎的想法。可皇上却信了。
  何文鼎事后想想,他也情愿相信,李广说的是真的。
  但之后的局面,却突然失去了控制。
  李广自称能作符录法术,还会寻人之术,他每每以此蛊惑天子,居然渐渐得到了皇上的重用。甚至迷惑得皇上,懈怠了朝事,只顾开坛做法。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莹中啊莹中,还望你在天有灵,能够托梦开导皇上,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心怀局促到了乾清宫,果见李广笑吟吟地出了门来。何文鼎见他甚是得意的模样,一时气愤,上前拦住他道:“皇上刚刚痛失小公主,你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哟,何公公这是哪里的话?”李广挑着眉,不屑道,“下官也是来为万岁爷解忧的呀……怎么,何公公自己帮不了万岁爷,便要嫌下官多事吗?”
  何文鼎冷哼道:“你为皇上分忧?你劝皇上在万岁山上修建毓秀亭。亭子建成后,小公主就夭折了。我看你不是为皇上分忧,分明就是个灾星才对!”
  “你!哼,何公公好小的气量!谁是灾星,可由不得公公说了算!”
  说罢,李广拂袖而去。何文鼎呆立原地,只觉得今年的天降异象,似乎更严重了些。
  ………………………
  与李广的梁子,这就算是结下了。何文鼎自认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倒也不惧他。
  只可惜,他不犯人,人却定要犯他……
  事情发生在几日之后,源起于坤宁宫的那两个小舅子——
  谁都知道,自皇后生下太子后,她的两个兄弟张鹤龄与张延龄,利用政治上的特殊地位,肆意妄为,横行霸道,把权势和贪欲发挥到了极致。而近几年来,朱祐樘疏于国事,这两人又重新出入宫禁无忌。
  这一天皇后邀了张氏兄弟和朱祐樘在坤宁宫内喝酒,期间,朱祐樘将自己的皇冠摘下来放在一边,顾自饮酒,并不怎么说话。
  何文鼎站在他身后,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又看看皇后姊弟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道他们定是又有所求,要趁着他醉意朦胧时请他赏赐些什么吧……
  果不其然,酒过半巡,皇后便开口道:“皇上,妾身这两个弟弟啊,性子单纯,总爱得罪人。这上回买了几亩良田,谁知对方得了钱财后倒打一耙,竟冤枉他们霸占农田。皇上,妾身气得心里头难受,又身在宫中帮不上忙,实在委屈……”
  何文鼎余光瞄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心中暗嗤,这分明是贼喊捉贼!
  朱祐樘大概也有所察觉,便借口起身如厕。
  谁料就在朱祐樘走后,张鹤龄竟借着醉意,大言不惭道:“放心吧姐姐,皇帝姐夫一定会帮我们的!他这么顺着你,又这么疼爱太子……嗝,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嘛……”
  边说,他竟便将皇冠带到了自己的头上,以炫耀自己的荣宠。
  如此的大不敬,何文鼎哪里还看得下去,当即大声呵斥道:“放肆!张大人快放下!此行简直大逆不道!”
  张鹤龄被吓了一跳,连皇冠都掉落在地。待缓过了劲儿来,他怒视何文鼎,叫嚣道:“又是你这个死太监!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跟老子做对!”
  何文鼎不想与他理论,转而唤了声:“皇后娘娘!”他知道,皇后这个骄横无度、胆大包天的兄弟张鹤龄,早就对自己怀恨在心了。上回也是如此,他在宫后苑看见他拦下了几个宫女,不断加以挑逗,企图非礼,便看不过去,借了身旁大汉将军的金瓜,上前阻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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