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全集.com》第43/879页


一千多年以后,一个叫海明威的美国老头儿曾经说过,你尽可以杀死一个人,可是你就是没法击败他。可是在当天的开封,赵匡胤和他的谋臣以及勇士们说,我们尽可以杀死每一个人,而且会让他死得默默无闻,平淡无味。

那天的开封城终于逐渐地安静了下来,赵匡胤在诸将簇拥中缓缓地登上了明德门。登高望远,只见街市繁华,屋宇林立。

多么的熟悉……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真的属于我了吗?

没有人会再有疑问,这已经是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只是在一瞬间,三十四岁的赵匡胤会在恍惚间觉得时光以及时空的不真实,在他年轻时,具体地说在他二十岁时,也曾亲眼看见过有一个人登上了开封的城头,那人当时微笑着向惊慌奔逃的开封百姓们说:“我也是人,你们不要害怕,我来当你们的皇帝,让你们休养生息。”

那是曾经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

不论是汉人还是夷人,赵匡胤都在一瞬间和耶律德光心意相通――多好的一片江山!难能不让人心动……更怎能让它荒废残败!

他下决心,要让这片江山更加的繁华昌盛……在他的治理之下。

这时赵匡胤看到了自己的士兵分布开封城内各处,市面安定如旧,史称“市不易肆”。之后他没有在城头上再作停留,他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因为在总导演赵普先生的笔记本里早就规定好了一切的行程安排。

下一步,先回殿前司官署。

这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之外,皇宫已经近在咫尺,那个高高在上,可以统治万民的至尊宝座已经触手可及,为什么不直接去得到它?这时大局初定,不怕夜长梦多吗?

赵普对所有热切期盼的眼神统统视而不见,在他冷漠的表情下,他的心更加的沉静。在他看来,这些人迫不及待的样子真是低劣,人世间有很多需要积极进取的东西,却要用另一种看似羞怯的状态才能完美地获得。尤其在当时的中国。

就这样,当天赵匡胤就像还在后周上班时那样,直接回到了自己工作生活的老地方,殿前司官署。不仅如此,他还当众脱下了进城时还穿着的黄袍。时间还来得及,他坐下来歇了歇,因为一会儿之后,他需要体力,更需要情绪。

史称“有顷”之后,三位大宰相范质、王浦、魏仁浦以及一些重臣都被迫主动来见赵匡胤(诸将拥范质等至)。这就是赵普的计划,要赵匡胤等朝臣来觐见,而且这给以后的记史者留下了绝大的发挥空间,因为可怜的赵匡胤在同一天里,又要被人第二次强暴了。

好了,我的宰相,我的大人们,你们终于来了……你们可算是来了!受尽了委屈的赵匡胤突然间痛哭流涕,泣不成声,说出了他满腹的不得已,以及……惭愧――吾受世宗厚恩,为六军所迫,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将若之何?

请留意,“将若之何?”我现在怎么办?赵匡胤已经六神无主,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没等范质等大佬说话(质等未及对),那些要命的强暴者突然间爆发,散指挥都虞候太原罗彦环挺身而出,按剑厉声喊出了这几天以来听得叫人腻烦了的行动口号――我辈无主,今日须得天子!

刀将出鞘,剑甲林立,周围都是杀气腾腾的叛兵,这时候,所有的人都原形毕露了,包括对富贵权力红了眼的大兵们,也包括常年一脸道学,满腔正气的高官宰相们。

第一个屈服的是王浦,他率先走下台阶,向赵匡胤跪拜,施以臣子大礼。然后谁也没有料到,第二个就是以骄傲执拗著称的范质(质不得已亦拜)。

大局已定。

这时,终于轮到去做最重要的事了。去皇宫,去做真正的皇帝!

但是他们扑了个空,皇帝和太后此时已经不在皇宫里了。在赵匡胤率兵入城时,小皇帝柴宗训就由他的姨母小符皇后带出了皇宫,皇后亲手脱下了皇帝和自己身上的黄袍,穿着白衣,走进了后周世宗皇帝柴荣记名的功德禅院天清寺。

这是典型的政治避难,也是明确地传达着他们对造反一事的态度――我们输了,只求不要杀我们。

看到这里,或许会有人点头称赞年轻的符太后真是明智吧,但是有没有人笑话她过于胆怯,辜负了柴荣呢?需要补充一下的是,这位小符皇后可不是轻易低头的人。

小符皇后在历史中查不到她的名字,她在嫁给柴荣前,曾经先嫁于后汉重臣李守贞(那位喜欢拆墙的人)的儿子李崇训。李守贞被郭威攻灭时,李家全族走死逃亡,无一幸免。而小符皇后自己独自当门而坐,对乱军呵斥――我符魏王(符彦卿)女也,魏王与枢密太尉(郭威)兄弟之不若,汝等慎勿无礼!

史称乱兵耸然引退,无人敢犯。

这样的主见和胆量,就是柴荣临终时选中她的原因。可是这时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后周国中她唯一能指望上的就是她的父亲符彦卿(要小心,符彦卿之强,曾经让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都仓皇逃跑,威名镇慑塞外,连耶律德光的老妈,都问符彦卿是不是死了,才允许儿子再次入侵),可别说远水不解近渴,就算是符彦卿在,也只能保持中立。

原因很简单,符家三个女儿,两个嫁给了柴荣,还有一个,那是赵匡义的媳妇。

于是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当天的赵匡胤的了,他来到了后周皇宫里的崇元殿,这里非常荣幸地成了他取代后周,建立新朝的登极典礼举行地。

可是让他非常没面子的是,把所有正规和非正规的法子都用上了,还是挨到了快晚上时(至晡,晡为申时,下午三点至五点。想想吧,正月天有多短,都天黑了),文武百官才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赵匡胤的视线里。

郁闷吧?感觉不吉利吧?哪有在天黑时办事的?在古代只有二嫁三嫁四五嫁的女人才在这种时候出嫁呢……可惜了,这才是赵匡胤的初次造反啊,难道就不能有点喜气的选择?

但是,有些事,有心情你要做,没有心情你也得做,难道你敢把造反称帝的事儿推到明天举行,就为了让灿烂的阳光能照着你?!

开玩笑!于是在当天,赵匡胤只能一直保持着他脸上既无奈更无辜甚至非常惭愧难过的表情,等着与会者一一到齐,至少得把被篡位的小皇帝再次从庙里回到宫中现场,才能把必须的作业流程完工。

但是等所有的人都到齐了,事件的性质也确定了――不是篡位,是禅让,最道德、最理智、最无私、且绝不流血的权力交接性质。

可是这样一个人类罕见、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却突然被卡住了,与会者发现事到临头居然缺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禅让诏书!

中国人办事就讲究个名正言顺,且留字为据。连卖一头驴还得有字据呢,何况是把偌大的后周白送出去?当场的人都傻眼了,包括无所不知、早有准备的大导演赵普,这时他是现场最欲哭无泪的。天哪,为什么造个反还有这么多的讲究啊,繁文缛节害死人啊,可怜我也是第一次帮人造反……没有经验啊!

就在这时,一位真正的有心人慢悠悠地站了出来,翰林学士承旨新平陶谷。此人从容地在袖子里抽出了一张黄纸,史称“出周恭帝禅位制书于袖中。”也就是说,七岁的小皇帝柴宗训已经早就秘密地把禅位诏书写好了,并单独交给了他,让他在这个时候拿给赵匡胤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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