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全集.com》第44/879页
于是万事俱备,东风亦起。制造皇帝的合法程序正式启动——宣徽使高唐昝居润,引匡胤就龙墀北面拜受。宰相掖升崇元殿,服兗冕,即皇帝位。群臣拜贺。奉周帝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宫。诏定有天下之号曰宋,因所领节度州名也。
就这样,中国的历史上,出现了宋朝。准确地说,是北宋。
第十二章 请注意,现在我是皇帝
当天夜里,赵匡胤就入住了原后周的皇宫内院。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绝对神秘且陌生的地方,无法猜度这一夜他睡得怎么样。不过,他肯定会遇到刚刚入葬两个月的柴荣的鬼魂。
深宫空旷,寒云漠漠,赵匡胤与柴荣的鬼魂冷冷相对。双方都没有什么愧疚,或者什么愤怒。谁欠谁的吗?谁背叛了谁吗?都谈不到。
在没有外人,也没有所谓的道德约束时,人们才可以真切地面对自己的内心——谁规定的这座锦绣江山一定就是谁家谁姓的?
同样,柴荣也不会对赵匡胤的手下留情而致谢,赵匡胤也曾杀人无数,他不杀柴荣的后人,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为了他自己的统治……所以一切尽在不言中吧。如果他们之间曾经有过交谈,相信也是平淡而真挚的。
毕竟曾经摆在柴荣面前的问题,现在又都同现在赵匡胤的面前,而且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比如说柴荣只有外忧,而没有内乱,可是今天赵匡胤加班加点、起早贪黑演的这出戏,到头来很有可能只会变成他自娱自乐的一出小游戏。
是皇帝了,可是谁承认呢?
不说此时都城之内有多少人是忠心拥戴,国内宛如诸侯的藩镇们又有几个肯于真心低头?何况国境之外又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敌寇……唉,赵匡胤一定会在独处的时候深深地叹息——他第一次深切地感觉到,卧榻之外,皆他人家也……
于是,就从这一夜开始,赵匡胤心灵深处那团混沌不清的物质开始了衍生变化,他再不是以前那个人了。勇武、豪爽、披坚执锐争战以为乐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他现在考虑的只有一个终极问题,那就是怎样才能巩固他的皇权,进而去兼并天下。
其余的,都无关紧要。
为了这个目的,赵匡胤要强制自己,必须变得更高更强;同样,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更要压抑自己,很多不快乐、不愿意去做的事,他也必须去完成。而且要快,快到必须从第二天就开始。
第二天,公元960年正月初五,赵匡胤正式登极坐殿,开工理事。首先大开库房,搬出来无数的金银财宝,这是事先答应给禁军将士们的赏赐,必须立即兑现,不然小心大兵们自己出去再抢;之后又给所有参与演出的人员加官进爵,让他们劳有所乐,且增强继续为他劳动的信心及乐趣。
其中重要突出的几个安排如下:
让石守信接替韩通的班,任侍卫司马步军副都指挥使;韩通可以升官,虽然死了,也追任其为中书令,并以礼厚葬;至于侍卫司的原最高领导李重进,也水涨船高被升为中书令,变得和韩通平级,继续留守驻地扬州,不必来朝。他的侍卫司工作嘛,就由韩令坤接替;赵匡胤本人的原职位殿前都点检比较特殊,要由真正的亲信,且有巨大号召力的人来做才行,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合适,那就是原来的副都点检慕容延钊。
说起慕容延钊,真是让赵匡胤又爱又怕,他既是赵匡胤的发小,从小“素以兄事”的亲密战友,但是其能力和威望也时刻让赵匡胤小心提防。
不说别的,三天前大军从都城开拔奔赴前线,据说是赵匡胤统兵八万为中军,慕容延钊为先锋带的兵是五万,几乎和赵匡胤兵力相当。这里面就有玄机,因为事后证明,并没有契丹兵联合北汉入侵,那么慕容延钊为什么没有出现在陈桥驿兵变现场?而且一直进兵,等到赵匡胤在今天第一次以皇帝身份登极坐殿升他的官时,他都已经带兵到了河北真定!
不清楚慕容延钊知道自己被排除在圈子之外时的心情,不过自赵匡胤以下,赵宋江山所有的官家们都是小心精细的,这一点,让历朝历代所有的中国人都无可奈何,甚至悲愤扼腕。慕容延钊又怎能特殊例外?
其他的任命中比较突出的就是赵普和赵光义(从此,“匡”字成了禁忌,只许赵匡胤一人专用了)。赵普被提升为右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从赵匡胤幕府的私人身份变成了国家正式的官员。赵匡义更加一步登天,从内殿祇侯、供奉官都知,被直接提升为禁军殿前司都虞侯。
这里需要指出,内殿祇侯、供奉官都知,只是皇帝身边一个稍有等级的侍候人的身份,谈不到品级,更说不到身份。完全就是柴荣看在赵匡胤的面子上给他的一个小“恩荫”,而且这个身份也绝对没有随军出征的义务及资格。有资料显示(北宋王禹的《建隆遗事》、赵普的《飞龙记》),赵光义根本就不在陈桥现场,当赵匡胤率三军进入都城开封时,赵光义才率人“奔马出迎”。
于是他在陈桥驿万众面前,拦住他哥哥的马头,说那句“请以剽劫为戒”的真实度就可想而知。但是他作为赵家除了赵匡胤本人之外,唯一的一位成年男性(赵光美此时才十岁),他的升官已经是极有必要且理所当然的了。
除此之外,赵匡胤还宣布把后周原有的朝臣们都原职留任,并派出使者向国内所有外镇通告,不仅仅要说明自己已经当上了皇帝,更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除了皇帝换了之外,其实什么都和往常一样,大家都不必惊慌。
但是所有美好的诺言,至少在外表上看都和谎言挺像的,所以要是有人不相信的话,那可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第一个公然跳出来要和赵匡胤掰掰手腕竟然不是李重进而会是李筠。
李筠,并州(今山西太原)人,幼年从军,以勇力著称,史称能开百斤硬弓。在后唐时期已经名扬军界,到了郭威的手下,更被任命为昭义军节度使,驻守潞州(今山西长治),几乎以其一部之力来抵挡整个北汉。大家还记得他当年怎样把刘崇拖住,给柴荣争取的时间吧?真是既忠且勇,但是他为人却有一个极大的毛病,他特别地注重资历。
在他的心目中,你光有能力不行,你有成绩还不行,你无论如何都不行,除非,这些再加上你有比他还要高的资历,这样才行。
当年的柴荣强不强?李筠就敢公然叫板,他擅自征用国家赋税,招集天下亡命之徒,增强自己的实力。这还了得?柴荣派来的监军实在忍不住说了他几句,他的反应是立即暴跳如雷,把该监军使关进了大牢。
事儿闹大了,公开上报到了柴荣那里。柴荣大怒,满心地想暴打他一顿让他长点记性,可是那时柴荣正以倾国之力与南唐争夺江北,无论如何都不敢让后院起火,于是也就只好仅仅写了份公文扔给了潞州,臭骂了李筠几句了事。
这明明是柴荣顾全大局,没心跟李筠较真。可是在李筠的心里可就不这么想了,哈哈,以柴荣之强,都要对我妥协,说明我李筠真的是极其强大、非常特殊,且无人强惹的!现在你赵匡胤一个提不起来的小后辈竟然想爬到我的头上,当我的皇帝?!凭什么?还要我日日称臣,天天朝拜,你做梦!
就这样,在接待赵匡胤派到潞州传旨的使者时,李筠一肚子的邪火无处排泄,终于都当场爆发了出来。但是说实话,场面一点都不火暴,只显得十足腻歪的小家子气。
先是李筠千不情万不愿,态度极其恶劣,但还是以臣子之礼跪接了赵匡胤的圣旨,史称这是在他的儿子李守节和众将士的苦劝之下,才勉强为之的。可是接着宴请使者时,他的举动就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了。他居然突然间拿出了一幅画挂了起来,并且对着画像伤心痛哭,没完没了。
当时没有人不心惊肉跳,因为那幅画上画的居然是后周的开国皇帝郭威!(怎么样?不是柴荣是郭威,柴荣的资历都不够)
不知道当时的使者是哪位,史书中没有记载,也不知道当时是不是有人恶心到要当堂呕吐——大丈夫说反就反,说服就服。如果要反,就不要接旨,如果要忍,就不要在酒桌上装女人掉眼泪,索性孙子装到底,直到突然间翻脸拔刀子。像他这样孙子也没装成,刀子也没敢拔,这算是什么?
这件事只有一个结果,让赵匡胤知道了刀子可能藏在谁身上,从而早有准备;还有就是,李筠突然间接到了北汉皇帝刘钧的一封密信(蜡书)。
刘钧对他说,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李筠,我们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