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全集Zei8.net》第29/85页


  我连忙摆首,真诚和煦的笑道,“我明白的,你一向待我如同弟弟一般,我要是再有什么想法成了什么人了。”见她面色放松了许多,我笑问她,“说的好似你很懂夫妻似的,我前日听见陛下已给你指了十二团营中练营都督孙济,日子可定下了么?”
  她面色一红,娇嗔的瞪着我,“你们一个个都盼着我嫁出去似的,陛下更是赶着我出宫,前儿还让钦天监的算了,说下月初五就是好日子。”她看我不住的笑,指着我说道,“等我出去了,看以后谁还和你这般好,什么事儿都说给你听。你就带着小阿升度日吧。”
  我收了笑,诚恳的对她说,“你年纪比陛下还大一岁,她是疼你才希望你早些有个归宿。你就要出阁了,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你若是缺少什么,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寻了来。”
  她低了眉,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如今想要什么要不来,偏不要那些旁人都能孝敬你的东西。你是我弟弟,弟弟总该亲手做些什么送姐姐吧,总之我不管了,到时候就看你心意罢了。”说罢红着脸跑了出去。
  我含笑想着她害羞的面容,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我没有想到新婚之夜陛下的下马威只是个开始,她随后以楚王是臣子不便长久居于乾清宫为由,下旨令他搬去重华宫居住。我依她的吩咐着人收拾好了重华宫。
  迎楚王入主重华宫时,他虽未面露不满,但对我态度冷淡,勉力维系的客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六月间,宫中又迎来秋蕊的喜事,只不过她是从宫里嫁出去。
  那日我将亲手画的一幅她的画像展开送给她,我特意画了她满面娇羞踮着脚,伸出一只手欲点人眉间的样子,那是她惯常向我做的动作。
  见她雀跃着几近掩面而泣,我含笑对她解释道,“本来想把你画的端庄些,可那样一来就失了你自己的味道了。这是弟弟眼中的你,希望你能喜欢吧。”
  “当然喜欢,你画的真像,就好像我照着镜子看自己一般。”
  “幸而是我画的,”我笑道,“希望孙姐夫瞧了别生气,我将他的娘子画的这般活泼厉害。”
  “他懂什么,和哥哥一样都只好舞枪弄棒的,再不会做这些斯文事儿了。”
  她口中这样说着,然而到了初五那日,还是在众人的簇拥下穿着大红?丝麒麟通袖袍,盖著文王百子锦袱依依不舍的辞别了陛下,上花轿而去了。
  自秋蕊走后,我的生活变得更为安静。陛下已授意尚宫局再挑选得力的女史来填补秋蕊的位置,但寻了好几位似乎都很难令她满意。
  一日晚间,我沐浴更衣后在房中临黄山谷的荆州帖,东暖阁中的侍女若竹慌张的来找我,说道陛下此时正在盛怒,他们所有人皆不知该如何劝解。
  我匆匆赶去暖阁内室中,见陛下正坐于镜前,一头乌发逶迤垂至腰间,一屋子的内侍宫女皆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我无声的示意他们退下,走过去跪坐在她身边,轻声问,“什么事让陛下不快,能否告诉臣?”
  她面色冷峻,听到我的问话刹那间似乎放松了些,有些烦闷的叹道,“秋蕊走了,朕连个梳头的人都没了。”
  我不禁莞尔,努力压制住想笑的冲动,拾起她掷在地上的玉梳,柔声问道,“臣斗胆试试,若梳的不好,请陛下责罚。”
  她侧过头瞪着我,“你还会梳头?”
  我犹豫了片刻,回答,“是,臣曾经给姐姐梳过。”继而垂首补充道,“请陛下恕罪,臣不该此时提到姐姐。”我不知道她是否会在意姐姐的身份,而觉得我对她大不敬。
  她回过身去,面容柔和,“没事儿,你不用总那么小心。朕又不怪你。”
  我于是放心的手执玉梳,轻缓的替她梳着头发,那如墨一般的黑发在我眼前绽开,丝丝缕缕迁延的仿佛无处不在。
  我有些好奇她为何不召见秦启南,她却忽然冷冷的说道,“秦启南今日向朕请封,要朕封秦太岳赐进上柱国,授太傅。他们秦家如此贪心不足,究竟还要多少才甘心。”
  原来她生气的是这个。“上柱国只是个荣誉爵位。太傅一职国朝尚未有文臣生前获赠的,这是有典可查的。陛下可让礼部的官员按典制上书驳回就是了。”我温言劝她。
  “这些虚衔朕原本也不在意,但秦家向朕索要就是另一回事!朕才大婚多久,秦启南就敢请封,若是朕诞下皇嗣,他们只怕立时就要朕立储!”
  她的肩膀微微的颤抖,我能感觉到她隐藏的不安和疑惧,“皇嗣虽出自秦家,可说到底始终都是李魏皇室的继承人,是您的子嗣。”
  她轻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的说道,“皇室,父母兄弟姐妹不可靠,孩子也同样不可靠!元承,能和朕争的人都不可靠!”她忽然转头直视了我,“只有你这样永远不会和朕争,永远都陪着朕的才是可靠的。”
  我手里的动作一滞,随即垂首淡然笑着,无言作答。
  内阁和言官们经过数月争论,加之秦太岳自己上书谢辞加封,最终以陛下下旨赐秦太岳为上柱国而告终。然而陛下还是因此事明显的疏远了秦启南,以至于阖宫上下皆能感受的到。
  她刻意为之,终于让秦启南亦无法平静的坐视。
  一日傍晚,我随侍陛下于东暖阁中批阅奏疏,奉御前来回禀楚王在暖阁外求见陛下。她沉吟良久,最终还是准了他入内。
  秦启南只带了随身伺候的少监秦辛。他明快的笑着向陛下见了礼,态度从容,却如秋蕊所说,不似臣子见君王,而似夫君见夫人。
  我亦向他行礼,尽管他对我的态度依然有种视而不见的冷漠。
  他示意秦辛将一个剔红孔雀牡丹纹盘放在案几上,笑着打开言道,“快入秋了,你往常这个时候胃口都不好,这些点心是按秦府的做法做的,你从前夸过和宫里的不同。”他拿出锡制茶壶与茶盏斟了一杯奉于陛下面前,“这是云南的普茶,最是养胃的,你尝尝看,若是好我叫人再送进来些。”
  陛下看了一眼,见那茶盏中尚冒着浓浓热气,便没有去饮的意思。我随即向食盒中望去,见一应四样点心,枣泥卷,玫瑰酥糕,奶油炸的巧果,糯米雪片糕。我于是知道,这些点心陛下也一样不会去品尝。
  她果真没有吃一口的意思,淡淡的笑道,“多谢你想着,今儿朕晚膳刚好用的不错,这会也吃不下,先放着吧。天儿凉了,晚间露重,你也早点回去歇着吧。”
  秦启南滞了一下,只得不在意的挥挥手,笑容却不若初进来时那般明朗,“那你也早些批完奏疏,别太累着了。”他微微欠身告退离去。
  他转身前凝望了陛下一眼,只这一眼中却也包含了浓浓的关爱。
  我忽然心有所感,欠身对陛下道,“请容臣出去跟王爷说两句话。”她斜眯着我,似乎在怪我多此一举,我依然诚恳的看着她,她最终颌首准了。
  我匆匆追上去,欠身道,“王爷请留步,臣有几句话想对王爷说。”
  他目不斜视,足下却站定了。
  我于是和颜道,“臣只是想和王爷说一些陛下的喜好。陛下饮茶时从不喜热茶,所有新冲泡好的皆须放置到茶盏中不再有热气时方可饮用。陛下对于面点亦有特别要求,食用点心时须甜点和咸点搭配,若是单一只有一种味道便会不喜,所以……”
  我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他森冷的眼风打断,他艴然不悦,“你和本王说这些是何用意?告诉我,你很了解陛下?掌印是在教本王如何讨陛下欢心么?本王自小便与陛下相识,请问那时候掌印在哪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我无言以对,我本想要解释自己并非向他炫耀,却听他冷笑道,“这些事情本就是你的职责所在,本王根本不需要学,因为本王是陛下的夫君,而你只是伺候陛下的仆人。”他说罢,不再看我一眼,甩袖而去。
  我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僵立于原地,颇为尴尬,心中不免在检讨自己此举是否真的那般多余和惹人厌烦。

  第五十六章 相看有断肠

  中秋前夕,孙泽淳办了两天的堂会以庆新宅收拾妥当,他一定要我去坐坐,我不好拂他面子便请了半日的假,去了位于灯市口大街的孙宅。
  他为人好交际,手腕又活络,所以捧他场的人一贯很多,十二监衙门里的掌事有多半数都在席,另外尚有一些京中四五品的官员。
  台上的戏已开唱,不过是些玉簪记,孤本元剧罢了。孙泽淳便拉着我去逛他的园子,他造园时请了号称否道人的当世园林高手,因此有些得意的指着园中一处北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让我品评。
  北太湖石沉实,浑厚雄壮,不似南方山石那般精巧纤薄。我正赞了别具味道,忽然听到园中一阵悠长的秋虫鸣叫声,他看我听的出神,笑着从廊下取下一只匏具,里头装的正是他专门养来听叫声的鸣虫。
  我幼年时候在家也曾养过蝈蝈,到了秋日里便会逗了它,来听它的叫声。此时听到让我忽然起了童心。
  我见他蓄养蝈蝈的匏具小巧别致,是一只葫芦的上半部,配了象牙的口,口里特别装了黄铜丝做的胆,外头罩了牙雕的盖子,雕的是四时花卉,做工极为精巧剔透。
  我一时觉得好玩,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好久。
  “你还好这个?”他讶异地笑问,“这不值什么,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了。”
  我笑着摆手,“秋虫倒罢了,这匏具做的倒别致,你从何处买来的?”
  “我的爷,您可真是居高位者不食人间烟火啊,您这会儿上前门大街逛一圈,这玩意儿能拉一车回来。”他眯着眼睛奚笑道,“你不会是没去过吧?那你可该转转去,快到中秋了,满大街都在卖兔儿爷,你可以带回去给陛下玩玩。”
  “什么是兔儿爷?”我不解的问他。
  他笑的打跌,“你可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外头时兴什么都不知道。兔儿爷就是泥捏的兔子呗,打扮的花花绿绿,穿着朱红袍,小三瓣嘴儿上画条细线,那样儿逗着呢。如今京城人家中秋的时候讲究供兔儿爷,求个吉利。你买回去搁在你那宅子里头,让阿娇见天拜拜,没准你还能再升官发财。”
  我没理会他话里的调笑,只想着陛下常说想了解她治下的京城百姓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如便买些好玩的东西,带回去让她看看。
  及至我将买来的蝈蝈笼子,葫芦做的小风烟炉子,还有兔儿爷奉于陛下面前,她果然看的很高兴。这些东西迥然于她日常所见的名贵玩器,令她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你看,这个东西竟还会动的。”她抓起一只兔儿爷,那是在兔爷的脑袋和身体连接的地方装了一根弹簧,拿在手里时兔爷便摇头晃脑的,样子很是可爱。
  “这是济南府那边儿流行的,和京城的兔爷还不大一样。还有一种是京里新做的,兔爷的下巴能动,卖货的管那个叫呱嗒嘴儿。”我笑着告诉她这半日的见闻。
  她不满的撅嘴瞪着我,“那你怎么不一起买回来?光你见着了,说给朕让朕听着眼馋?”
  我低头窃笑,“臣今日出门原没打算花钱的,带的银子不够,您要是喜欢,臣下次出去一定给您买回来。”
  “当然喜欢,你以后多给朕带点这样好玩的东西回来,还有眼下京城流行什么戏文话本儿的,朕都想看,你只挑那些故事好又有文采的给朕买回来才好。”她双眸闪亮,露出十分期待向往的神色。
  我忍住想笑的冲动,“臣看您感兴趣的东西不少呢,陛下列个单子给臣吧,臣往后出宫就都有事干了,专门为陛下采买京城最时兴的玩器并话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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