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11/48页
我先告退,我走的时候,姑母还在殿中。只是我沿着殿前的石阶往下走,才走了一半,便听见姑母在身后唤我的名字。我连忙再迎上去,姑母温柔地替我挽了挽发,抚了抚我的脸颊,柔声道:“雪阳,你方才怕么?”
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不怕庄妃,却害怕去细思。姑母笑了笑,宽慰我道:“那是个疯女人,你别理她就是,有姑母在,你不用怕。”她见我一脸迷茫,顿了顿问了会刘崇明的伤情,便乘凤辇离开了。
半夜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庄妃歇斯底里喊冤的画面,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忽然刘崇明的手掌朝我伸过来,直接张开手按在我的额头上,带着鼻音哼了声,“三更天了还不睡?”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只听见他齿间“嘶”地一声,我以为是我太用力碰着他伤口了,吓了一跳,连忙侧过身问他,“你没事吧。”
我也侧过身来,与我面对而卧,想个不过一掌宽,他的那张俊朗的脸就在我的眼前,这些天他性情收敛了不少,我看着他顺眼了许多,他那模样本来就生得不错,如今更是……
“你盯着我看做什么?”他眯了眯眼,打量我道。
我连忙收回视线,转过话头,拿我之前思索的事问他,“你说行刺一事是不是庄妃所为?”
他挑了挑眉,“哦,是庄妃?”听他那语气倒是像毫不知情一般。
“你不知道?”我连忙补充道:“昨日大理寺的刺客招供,声称是受庄妃和苏绍的指使。”
“我在这安心养着病,外头的事知道那么多做什么?不是还有大理寺么,我操什么心。”说着,他瞟了我一眼,笑了笑,“你觉得不是庄妃么?”
想着那日刘崇明那么言之凿凿地与我说,刺客就在花萼楼里,我便知道他此刻定是在跟我装糊涂。我说话做事不喜欢这样虚虚实实,便直言道:“我本以为定是她无疑的,只是我今天去了一趟紫阳殿,看到庄妃那样子真的很可怜,反倒怀疑了。”我从被子里拉住刘崇明的手臂,轻轻摇了摇,“你肯定知道的,快说。”
刘崇明得意地笑了笑,“没想到你还这么瞧得起我。好,你把脖子伸过来,让我亲一口,我就告诉你。”他话说一半,自己没憋住,“嗤”地一声笑出来。
他竟然这么捉弄我,我气急,翻了个身把他的被子全卷了去,不再理他。刘崇明在一旁摆弄了许久,才又抢回一点去。
过了好一会儿,我身侧的动静才消停。我想他许是睡着了,却不料他突然开口,“是非黑白,终有一天会重见清明。”在这个空寂的宫殿里,那声音平静无澜却显得铿锵有力。
虽说刺客那边已经招供,可庄妃一口咬定是有人诬陷,眼看着僵持不下之时,忽然又有了转机。
☆、第22章 尘埃落
还是荣娘告诉我的,她与我说的时候眉飞色舞的,眼角眉梢掩不住的喜色。他告诉我,庄妃谋害太子一事如今已证据确凿,方才已定了罪,褫夺了妃位,回京后直接打入冷宫。
“证据确凿?哪来的证据?”
“那还多亏了长公主殿下。”
“娘亲?!”我有些惊讶,娘亲不是在京城养病么?怎么牵扯上的她?
“长公主殿下奉皇后娘娘手谕,昨儿个特意入宫带人搜了庄妃的长乐殿,在那床板之下,搜出了刻着太子殿下生辰的人偶。”
荣娘一说完,我心里“咯噔”一声。这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巫蛊之术,庄妃这次是真的完了。皇上没有定她的死罪,已然是顾及了情面。
该不会连累刘崇清吧,我连忙又问,“那睿王殿下呢?他有受牵连么?”
“听人说,皇上已经下旨将他逐出京城,赶到封地上去。”
睿王还这么小,这事是她娘亲所为,与他并无干系。我想着得想个法子,看事情能否有所挽回。可我一着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去求姑母帮忙。
去的时候,姑母正坐在塌上,正闭着眼神情安逸地细细品茗,气色好了许多。她见我来了,连忙将茶杯放下,笑着招呼我过去。
我知道姑母与庄妃素来不和,如今要她替睿王说情,也算是不情之请。我在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才毫无底气地开口道:“睿王尚且年幼,行刺一事他肯定不知情,他年纪轻轻就被赶出京城,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
姑母“嗯”了一声,抿了口茶,有些为难道:“只是现在皇上怒气正盛,我不知能否劝得住。”
这时,一个姑母殿里的女官素梅忽然小步疾走进来,神情慌张,看样子是有要是禀告。姑母垂眸看了她一眼,抬了抬下巴,示意让她直说无妨。
“娘娘,庄妃没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宫里本就忌讳这种事,何况又事发突然。
“什么?”我大吃一惊,连忙问:“何时何因?”
“今儿早晨,有宫娥进去送早膳,听见里面没声,推开们一看,庄妃自个儿吊死了。”
“庄妃心气儿高,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姑母将茶盏放下,叹了一口气,然后回过头来对我道:“不过这样一来,睿王的事倒是有法子了。”
我随姑母去紫阳殿去参见皇上,庄妃自杀的消息许是对皇上也有些触动,他褶皱的脸上没有了昨日的怒气,只剩下憔悴。
我行完礼后便立在原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见姑母轻轻走到皇上身后,替他捏了会肩,低下头柔声道:“对也好,错也罢,都过去了。”
皇上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声气,然后右手绕到左肩,轻轻拍了拍姑母的手,看样子姑母的话还起用。
“只是臣妾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先是一愣,眼神闪过狐疑之色,“想说就说吧,朕也想听听。”
只见姑母退后一步,立即跪下,低着头不漏声色。
“你这是做什么?”皇上看上去愈是疑惑了。
“臣妾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如今后宫发生如此祸端,嫔妃公然谋害太子,是臣妾失职,还请皇上降罪。”
“这事不怪你,有些人生来心肠狠毒,喜欢兴风作浪,谁拦着住呢?”
皇上叹了口气,欲扶姑母起身,可姑母不依,头更低了,“陛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臣妾身为皇后,一直也将嫔妃们所生的皇嗣视为几出,如今庄妃一事连累了睿王,可睿王实在年幼……”
“皇后的意思是认为朕的处断不对?”皇上忽然脸色一变,冷冷道。
“臣妾不敢,臣妾知道皇上所为均是为了太子,臣妾是太子的生母,事事都会为他考虑。只是太子与睿王乃手足之情,想必太子也不想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遭此劫难。庄妃生性跋扈,在教养睿王上的确也有不妥之处,可臣妾作为睿王的母后,于此也多有缺失,只愿今后能弥补一二。”姑母稍稍抬头,仔细观察着皇上的脸色,一字一句道。她的声音很轻,语调平和,皇上方才刚起的火气,也被她几句轻言细语给压了下去。
皇上摆了摆手,最终还是妥协了,“就依皇后所言,睿王今后有劳你照顾了。”
“谢皇上!”我也连忙跟着跪下谢恩,皇上扫了我一眼,没有多言。
皇上其实也舍不得睿王,睿王生来聪敏,从小便得皇上宠爱。只是如今旨意以下,皇上放不下脸面收回。现在,皇后跪下请命,相当于给皇上一个台阶,自然就这么下来了。帝后不比寻常夫妻,他们不仅是夫与妻,还是君与臣。因此姑母每一句话都要把捏分寸,每一个动作都要察言观色。我想凭我这性情,日后定是做不了皇后的。
只是将来刘崇明登基做了皇帝,我要是入宫为妃,我又该如何面对他?皇后尚且是君臣,那妃嫔岂不更是低人一等。我实在不愿去曲意逢迎我的丈夫。想到这,我就头疼。
出了紫阳殿,走过长廊之时,我走到姑母跟前跪下道谢,这回也是难为姑母,她贵为一国之母,为了帮我竟然低声下气地跪了那么久,我如今向她下跪也是应当的。
姑母立即拉着我的手扶我起来,拍了拍我的脸颊,柔声喊了句“傻孩子”,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目光飘向远处。
辞别姑母之后,我又去了一趟软禁刘崇清和清河公主的别苑,那别苑在猎宫的西北角,挨着围场的偏僻之地。宫人在一扇积了灰的扇门前停步,我一手将它推开。屋子里黑黢黢的,又潮又脏。我环目四顾,终于在墙边上看见抱膝坐着的睿王,他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袄子,缩在墙边像是一个小球。他将头埋在膝盖上,许是睡着了。
他关在这也有好几天了,又冻又潮的,如今娘亲又突然离世,无依无靠的,我看了很是心疼。幸好我方才要了姑母的手谕,现在就能将他带走。我一步步走近他,在他身旁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柔声道:“崇清、崇清,雪阳姐姐来接你了。”
☆、第23章 引于林
睿王的脑袋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缓缓抬头,他的小脸脏兮兮的,还带着泪痕,我伸过手去帮他擦了擦。
睿王睁了睁模糊的睡眼,一看是我,并没有向从前一样钻进我怀里,只是静静地望着我,眼眸中是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思虑。我将他的头按进我怀中,紧搂着他宽慰道:“崇清,今后都没事了,你不要怕。”
夕阳从门外透进来,我们相重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温暖着带着一丝凄冷。我不敢问刘崇清他现在究竟知道不知道庄妃已经离世的消息。他的母妃虽然跋扈骄横,但毕竟事事都为他筹划,而如今他的依靠却突然崩塌了。
“少在这猫哭耗子装慈悲!”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呵斥,“崇清,过来!”
我转过身,那人正是清河公主。刘崇清抬起头来,望了一会清河公主,又看了看我,他的眼神从未如此呆滞过。清河公主见他没有反应,径直走过来,一把抓住刘崇清的袖子,硬是将他扯了出去,斥骂道:“记住,是他们害死了母妃!”
刘崇清回过头来看我,我拼命地朝他摇头,“不是的,崇清。”
他没有说话,回眸凝视了我片刻后,便被清河公主牵着离开了。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我有一种预感,那个始终缠着我,让我帮他待小玩意,天天笑个不停的刘崇清再也回不来了。或许这份欢笑本就不该属于他,过往的十三年都是老天额外的恩赐。生于帝王家,哪有那么多欢乐可言?
我抬头望去,天边的火烧云浓烈凄艳。
忽然,耳边传来马嘶声,随之而来的是宫婢惊慌的呼喊声,“啊,快将它停下,从哪闯来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