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17/48页


  我最终在离那尸首还有一丈的地方停下,我的心里五味杂陈,多么多么希望这只是一个巧合,可是在我的心里却又早有判断,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我接过宫人手中的六角风灯,一步一步朝她走去。我提灯一看,真的是荣娘。她的脸上是死人的惨白,头发湿乎乎地黏在两颊。最骇人的是她那双圆睁着的眼,死不瞑目的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怨恨?
  我蹲下身子,用手轻轻抚过她的眼,替她阖上。
  我脑海中浮现起与荣娘朝夕相处的画面来,梳洗更衣、用膳熏香,我的每一件事都是她帮我打点的。细致如她、聪慧如她、精神如她,虽然我知道她在深宫待了三十年,不能彻彻底底地算作一个好人,可是她对我忠心耿耿,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这样一个下场!
  荣娘死不瞑目,因此我不会相信她是自己不慎跌落湖中溺亡的,究竟是谁害死了她?我要为她讨回公道。
  琴湖之上一片漆黑,东宫的重门广院就着灯火倒映在泛着微澜的湖水里。
  荣娘处事圆通,宫里宫外人缘极好,又无仇无怨的,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去害她。
  我的记忆最终停滞在我入宫的那天,我从姑母的霜花殿回东宫,在路上偶遇了庄妃娘娘,她忽然一把抓住荣娘的手,说她是虢采女身边的宫人。这是唯一让我疑惑的地方,只是,庄妃如今也已经没了。
  细思恐极,我心里突然有些发慌,这件事究竟和虢采女有什么关联?
  

☆、第32章 情谊深

年关将至,可我这暖芙殿却分外冷清。特别是夜里,宫殿里黑黢黢的,我怎么都睡不着,睁着眼睛,听着铜漏一声接一声。不知不觉,窗外的如墨般的夜色便已透出天光。
  我好几次准备开口唤荣娘,可每次容字一说完,我的心骤然一紧,才反应过来,荣娘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虽然刘崇明派人将此事呈报了大理寺,可终究没查出个所以然来。东宫出了这种事传出去自然是不好的,何况又在这年关底下,刘崇明有吩咐大理寺不要声张,不过这件事娘亲还是知道了。
  她怕我在东宫没有贴心的人,还特意差人问我,要不要再从侯府遣个婢女过来。
  我说,“那就把沁儿送过来吧。”,娘亲犹豫了几日,还是照办了。
  其实以前在侯府照料的贴身婢女是沁儿,而不是荣娘。荣娘是我入东宫之时,娘亲特意给我的。她跟我说,沁儿年纪太轻,不懂得宫里深浅,万一遇着了什么事,不但怕帮不了我,反而添乱。
  这的确是其一,可我知道这里头还有一层原因。娘亲一直都不喜欢沁儿,好几次都与我提过将她逐出侯府,我求了许久的情,才将她留在我身边。
  府里的人都是势利眼,都知道娘亲不喜欢沁儿,便也开始排挤她,一次,我从花园喂完金鱼回来,正好撞见一群婆子骂沁儿,说的十分难听,“平日里看你那眼神一勾一勾、装模作样的,便知道不是个什么正经玩意,只不过正没想到你这贱蹄子这么不知检点,还敢去勾引侯爷!”
  我那时才知道娘亲为什么这么厌恶沁儿,但我觉得这只是一个误会。虽然爹爹是待沁儿比府里其他婢女好些,逢年过节会给她些赏赐,可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兄长的缘故。
  沁儿的本名叫作陈沁,她有一位兄长叫陈戍,是爹爹手下一名的得力的副将,上次与南楚在猎宫较量骑射之时,还是靠他扭转的局面。沁儿和陈戍都是孤儿,年纪很小的时候便一起入候府做事,不过那时沁儿还只是伺候我的起居的三等丫鬟,而陈戍也只是宣德侯府里一个不起眼的马夫。那还是八年前,爹爹特地从西域买了千里挑一的一匹好马,只可惜那马太烈,连爹都驾驭不了,可这马夫年纪轻轻竟将这马儿驯服了。爹爹这时才发现原来府中还有如此一位人物在,于是遂将陈戍带去南疆,陈戍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很快才军营里展露头角,短短几年,便成了爹爹的心腹。
  就同那母凭子贵一般,沁儿是沾了他兄长的光,只是话到了别有用人的人嘴里,便已然变了味。娘亲许是听着了什么,才对沁儿有了偏见。
  上回我回侯府,才知道我来东宫后,娘亲让她在洗浣房做事。我可以说是和沁儿一起长大的,她只比我大两岁,我心底里早把她当姐姐看待,想着她如今因为流言在侯府里遭罪,还不如让她到东宫来同我作伴。
  沁儿能来东宫我特别高兴,几日没出殿的我,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去西角门边迎她。
  洗浣房比起照顾我,是要辛苦得多,她那双白皙修长的手起了一层茧子,人也消瘦了不少。沁儿骨架本来就小,柔柔弱弱的,在那身宽大不合身的粗布衣衫里,显得更是娇小了。她一见到我,柳叶细眉下的那双杏眼便开始湿润。我虽然在东宫过得也不是很好,但至少可以让她不受人欺负。
  正说着话,忽然快步走过来一个宫人,是我殿里头的,她行完礼后,连忙上前来对我道:“娘娘,得赶紧回去才成,太子妃娘娘已经到暖芙殿了。”
  我有些吃惊,她如今身怀六甲,前几天还动了胎气,怎么还到我殿里去,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我连忙领着沁儿回暖芙殿。淳懿公主很是客气,正立在殿前的阶下等我。一看见我,立即笑容满面。只见她快步朝我走来,双手搂住我的肩膀道:“妹妹可是去哪儿了?姐姐不请自来倒是给妹妹添麻烦了。”
  我和淳懿公主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除了偶尔上她殿里探望一回,并让宫人留心她的身子外,平日里也没怎么打交道。娘亲也曾反复告诫我,宫里的女人难得有交心的,当防着才是。
  而如今淳懿公主妹妹长妹妹短的,叫得如此热络,我有些疑惑。我从不称呼淳懿公主为姐姐,也从不自称妹妹。一来是我从小便是无礼惯了,二来,我实在不相信以分享同一个男人为代价,能建立出多么深的姐妹情。话说回来,若是硬要我和淳懿公主因为一个男人扯上关联的话,我倒是曾经想过做她的嫂嫂。
  “你有身子应该留心才是,公主怎么今日亲自来了,要有什么事你吩咐我一声便好。”
  淳懿公主出了神,愣了片刻才恍过神来。我这才注意到她是在上下打量沁儿,沁儿低着头,微微往我身后躲了躲,想必有些害怕。沁儿是个出挑的美人,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她的容貌。她美得让人妒忌,或许淳懿公主也免不了这个俗。
  我装作没看到,扶淳懿公主入殿。她坐下后东拉西绕说了许久,才点到正题,原来她是来道谢的。
  “昨日那薛氏入东宫来,我见了她一面,倒是多亏了妹妹替我择的好人选。”
  “不过是这件小事,你本不必跑这一趟的,今天虽然放晴了,可外头还是积了些冰雪,若是不留神滑到了可不得了。”
  “这生孩子怎么能说是小事呢?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呢。”说着,淳懿从袖中取出一块雕着莲蓬的楚田玉,然后放到我手心,“若是妹妹不嫌弃,妹妹就收下姐姐这份心意。”
  她盛情难却,我没有推辞,接过那玉佩一看,倒是块上好的楚田玉,和北汉的羊脂玉不同,倒要更通透些。
  “这楚田玉是南楚特产的,雕琢的工艺也是南楚匠人独有的。”淳懿公主柔声道,说着她拿过玉佩在我裙裾上方比划了下,又取了条罗缨出来一并交给我,“这玉佩和罗缨搭着和妹妹极配。”
  淳懿公主一走,我靠在塌上出神,手指不经意地抚过玉佩的纹理。忽然,我灵光一现,那个薛氏是荣娘帮着找来的,荣娘曾说她与那薛氏有过几十年的交情。如今容娘没了,或许能从那薛氏口中打探出什么消息。
  

☆、第33章 除夕宴

我差人去宫外打探薛氏的消息,只是不巧,平德王的王妃临盆在即,已将那薛氏接入侯府中候着了,要待王妃产后才能出侯府,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我要与薛氏打听的事有些隐秘,让人传话、送信难免会有疏漏,我想还是待王妃临盆后,将薛氏接入东宫亲自问她的好。
  只是还没等来薛氏,除夕便已经到了。年三十是一等一的大日子,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撒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佛,以祈新岁之安。
  宫里更是热闹,皇上在乾明宫设家宴,不比初十的宗亲宴,能入家宴的仅有天家近宗。我换了一身翟衣,跟着刘崇明与淳懿公主一起入宫,好在我和他们二人不是同一辆马车,否则三人共处也是尴尬。
  宴席酉时开宴。入宫时,正值落日西斜,余晖给乾明宫前的白玉石阶镀了一层华彩。刘崇明和淳懿公主走在前面,沁儿搀着我紧跟在他们身后。淳懿那身红色翟衣的裙裾逶迤在石阶之上,裾上金丝勾勒出的凤凰栩栩如生,似乎时刻便要摆脱那锦帛的束缚扶摇而起。夕阳有些晃眼,我伸出手挡了挡。
  殿内正中地平南向面北摆着一张御用金龙大宴桌,右左两侧分别摆着两张太后、皇后金龙宴桌。乾明宫地平下,东西一字排开摆设内廷主位宴桌。东边头桌便是太子席位,往下便是其余皇子,刘崇清就坐在刘崇明的右手边。西边则坐着嫔妃公主,按照品阶尊卑就座。淳懿公主坐在刘崇明身侧,我坐在他们身后的陪宴席上。我用力地伸长手,才稍稍够到刘崇清的衣角,可他却没有丝毫反应。我只得再侧过些身去,却不料碰掉了银箸,落在了刘崇明身上。刘崇明倒是十分敏锐,银箸还未落地,他便转过身来。他用眼角扫了我一眼,眸中流光一闪而过,神色又阴沉了下去。
  我微微侧过头,不去看他。刘崇清看上去忧郁了不少,许是再出神,若是换做从前,他早就扭过头来与我说笑个不休。我情急之下,直接捡起桌上另一根银箸,朝刘崇清身上投去。这银质的东西倒是有些分量的,砸在身上不会太轻。刘崇清可算回过头来,只是与我对视的是一双冷冽的眸子,我从中察觉不到半分喜悦。我有些诧异,愣了片刻,见他欲回过头去,我连忙将袖中的琥珀和玛瑙递给他,然后朝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刘崇清犹豫了片刻,才从我手上将它们接过。他的手虽然还和从前一样稚嫩,但是我知道有些人或事永远都回不到从前了。
  待乾明宫廊下奏完中和韶乐后,除夕宴便真正开始。我朝着高台上望了一眼,皇上微微弓着背,拳着手咳个不停,姑母则在一旁忙着给皇上轻轻拍背,适时再递过一杯水去。不知是皇上念旧人还是寒了心,自从从猎宫回来之后,身体便是每况日下,如今已让太子监国。上回听沁儿说,待过了上元节,皇上便会下旨晋爹爹为丞相,倒有些托孤的意味,只不过易相一事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皇祖母的心意便未可知了。到时爹爹不仅手中掌握数十万的雄师,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魏家真如烈火烹油一般显赫了,只是不知为何,我心里反而有些惶恐。
  宫中的宴席虽然礼节繁琐,可家宴不比其他,还是稍稍随意些。西边首桌的淑妃娘娘瞧了瞧淳懿公主,掩着团扇朝着皇上笑道:“臣妾瞧那太子妃的肚子尖尖的,十拿九稳是个男孩。”我和淑妃娘娘没怎么打过交道,但知道她的位份虽比庄妃高出那么一截,可苦于没有子嗣,又赢不过庄妃那张利嘴,从前总被庄妃压了一头,受过她不少委屈。如今庄妃殁了,她的腰杆子好不容易才直了些。
  刘崇明这一辈中,除了齐王的王妃八月末给她添了个女儿外,再无儿息。若淳懿公主真诞下男婴,倒是皇长孙了。寻常人家都盼望着开枝散叶,更莫说天家了。年三十的,讨人欢心的乖巧话谁不愿讲?即便几月后生下的是女儿,难道还能责着谁害着空欢喜一场么?这个道理满殿的嫔妃女眷都知道,于是大家也都纷纷笑着附和起来。
  淳懿公主听罢,垂首掩着帕子笑了起来,她抚了抚圆润的小腹,正欲抬头开口。忽然,殿上传来姑母冷冷的声音,“倒不见淑妃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如今你可是哪来的眼力劲儿?”姑母这一句话无异于当众给了淑妃一巴掌,西桌有几位妃嫔定力差些,没能忍住,掩着嘴笑了出来。淑妃尴尬地笑了笑,怕是明白了什么,还朝着我望了一眼,憋着气不敢发作。淳懿公主的脸色也不好看,倏地一下由红转白,然后又重新低下头去。
  我想姑母还是没能迈过公主和亲的那道坎,毕竟若是那皇长孙淡了魏家的血脉,便是魏氏衰落的前征。我想若是我有了身孕,腹中怀着她的孙儿,她怕是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吧。
  我连忙摇了摇头,这是绝无可能了,多思无益。
  伴君如伴虎,待在皇帝身边稍不留神便会掉了脑袋,如今宫里能留下来的哪个又不是极会察言观色的人精?才稍一出神的功夫,这殿里话风早已悄然一转,扯到平德王身上去了,大家都开始询问平德王的王妃约莫何时生产?孩子的名是否取号?索性趁着这佳节良日请皇上赐个名?。家宴的谈资绕来绕去也不过这些,国事政要太过劳神,也没有谁会这么不识趣地提及。虽是皇家,可该有的琐事依旧还是有的,家长里短说来说去也尽是些这个。待到申时二刻上了热馔之后,大伙儿方消停些。
  平德王是皇上的弟弟,排行老八,不过并不是皇祖母所出。我也有许多年未见他,若不是他现下成了大家瞩目的焦点,我还真不一定能将他认出来。
  用晚膳后,还要去南府看戏。我想趁着从乾明宫到南殿走动的功夫,顺便打听一番薛氏的情形。用膳完毕后,众人皆去南殿赏戏,不过姑母身子不适,先回中宫歇息去了。
  从乾明宫到南殿的那段路说远不远,平德王一出殿,我便连忙请他借一步说话。平西王有些诧异地望了我一眼,但还是同意了。只是朝着北殿还没走几步,忽然急急忙忙走过来一个小黄门,朝着他和我行了一个礼,“哎呦,王爷,可算找着您了。”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朝着中宫的方位比划了一个手势,轻声道:“王爷,皇后娘娘有请。”
  姑母不是病了么?怎么突然又唤人将平德王叫走了呢?我没法子,只得眼睁睁地望着平德王跟着那黄门离开。难道姑母找他和我是同一个缘由?薛氏?我心里突然开始忐忑。
  “若是心里没鬼,怎会这样惶恐?”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扎耳的冷笑,那声音我有些耳熟,我转过身一看,竟是清河公主。
  

☆、第34章 寻薛氏

“何出此言?”我正色道。
  清河公主高挑着眉冷冷一笑,“难道良娣娘娘以为杀了几个知晓旧事的宫人,便可罪愆全掩、高枕无忧了?”
  几个知晓旧事的宫人?莫非她说的是荣娘?我大惊,连忙追问:“难道你知道是谁杀了荣娘?”说着,我上前一步,急促地恳求道:“告诉我,求你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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