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42/48页


    他话音刚落,只听得“啊”地一声尖叫,紧接着“砰”的一声,我看见桃枝手中的托盘和汤药因为惊吓全都摔在地上。刘崇明身边的黄门侍郎李庆德闻声赶来,见过无数风浪的他见状也惊着了,连忙朝着殿外道,“来人啊!快传太医!皇上……”
    “闭嘴!”刘崇明回过头厉声斥道,他强撑着站起来,冷淡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吩咐道:“此时谁敢声张,朕就要了谁的脑袋!”
    “是……”李庆德和桃枝吓得伏地领命。我不知道我究竟下了多重的手,刘崇明走起路来有些踉跄。李庆德连忙起身扶他。
    刘崇明走后,桃枝才敢起身,她走到我跟前,见我的襦裙和手上满是鲜血,吓了一大跳,“娘娘,您哪伤着了?”
    我摇摇头,这些血都不是我的。我心如死灰地躺会了床榻,静静地望着床榻上挂着的帷幔的褶皱出神,一阵微风掠过,褶皱轻轻在风中摇晃,像是水中荡漾开的涟漪。
    桃枝望着我叹了一口气,道:“奴婢不知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望娘娘恕罪……”我抬眼乜了她一眼,只听见她轻声道:“陛下前夜亲自入火场救您时,烧断的梁木正好砸在陛下后背上,伤得不轻。如今旧伤未愈……”
    我只觉得胸口发闷,深深吐了一口气,“够了。”
    桃枝连忙跪下求饶,“奴婢多嘴,娘娘饶命。”
    我让她起身,我不是在生她的气,可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因何缘由,只觉得胸前闷作一团。
    晚膳的时候,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桌上放着的紫参乌鸡汤、佛跳墙那些菜肴,油油腻腻的,我看上去就觉得反胃。勉强吃了几口,却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全都吐了出来。
    桃枝应是觉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先是命人替我煮了酸梅汤,后来不知又从哪里打听到我喜欢桂花糕,端上来一大叠来。只是我才咬上一口,便又想起姑母来,眼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桃枝见我忽然掉泪,不知缘由。她有些慌,连忙过来拿着帕子替我擦眼泪。
    “怎么哭了?”我回过头,只见刘崇明负手走了进来,皱着眉头问我,语气尽量控制得温和些。
    “我想见娘亲和皇祖母……”她们是我在宫中唯一的亲人,姑母一死我觉得无比发慌,对她们更是战战兢兢起来。
    他思忖了片刻,淡淡道:“朕同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顿了顿,陈明利害,“如今她们都在你手中,我岂敢轻举妄动……”
    他没有说话,便是默许了。我一刻也等不得了,即刻让桃枝出殿传辇。
    

☆、第75章 变故生

黄门抬着肩舆经夹道、过泰安门,转角的时候,另一乘肩舆从慈和宫的方向朝我迎面而来。遥遥望去,那肩舆之上坐着一个袅袅婷婷的女人。隔得有些远,我看不清容貌。不过我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我的指甲不自觉嵌入掌心,后襟被微汗浸湿,湿乎乎地黏在后背。我身子微微发着颤,心里竟有些期待她快些过来,我已然做好与她交锋的准备!她将我逼上绝路,我如今退无可退,早已无所畏惧。
    两乘肩舆逐渐靠近,我定睛一看,不禁怔了一怔,那辇上的人不是沁儿,竟是清河公主。
    我已许久不见清河公主,不曾想会在这儿遇着她。她怎么会来慈和宫呢?清河公主因为庄妃的死,对皇祖母甚至是整个魏家都心存怨愤,今日她来这究竟为何事?我心中隐隐有些疑惑。
    她同样也在用略带狐疑的目光打量我,我也并不意外。宫中关于我的传闻早已是流言四起。刘崇明先前待我已与旁人不同,而我后来越发不想遮掩,索性搬到慈和宫来与娘亲同住。宫中便有胆大之人暗自猜测,猜我是不是就是那个在东宫被赐死的魏良娣。只是事关生死,死而复生的事未免过于离奇,而且宫中与宫人从前见过我,我和魏良娣的样貌多少有些出入。因此宫中的人对此事都是将信将疑,皆不敢言之凿凿地妄下定论。又加之,刘崇明最不喜宫人在背后嚼主子的舌根,后来他们也渐渐收敛了许多。
    我瞧着清河公主的神情,看上去她对于我是谁并没有多少把握。两乘肩舆相近之时,我便先她开口轻唤了她一声,“长公主别来无恙。”
    她微微一愣,淡眉微微一扬,她应该是明白了。辰妃是没有与她打过照面的,能与她“别来无恙”的只有魏雪阳。我从前不懂事,与她因为一点小事成日里争个不休,时过境迁,如今在宫中能遇到她这样一位故人,我心中觉得十分亲切。
    天色渐渐沉了下去,抬着肩舆的黄门都停下步来,我与她正好呈擦肩之势。
    “真的是你?没想到你还……”她话说一半,欲言却又止。
    我笑了笑,打断她,“公主怎么上慈和宫来了?”
    她先是抬眸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有些僵硬地笑了笑,搪塞道:“我听闻皇祖母近来身子不爽,特地过来看看。”
    我笑了笑,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理由。只是我见她不想坦言,也不再追问。见着她,我总会想起崇清,于是我问她,“我许久都没看见崇清,他近来在忙什么?”自从那日我失约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面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来,苦笑道:“倒真是不巧,皇上昨日才下旨让他去南疆领兵。怕是要到年下才能回来了……”
    “南疆?”难不成南疆出了什么事?刘崇明将崇清派遣去南疆做什么?
    “那我先告辞了。”我刚回过神,清河公主已命黄门抬着肩舆走了。我回过头去望了一眼,天边最后一抹霞彩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殆尽。
    娘亲素来忧心重,我准备先去偏殿看望娘亲。只是肩舆刚在慈和宫前停下,黄门还没来得及上前叩门,宫门便先打开了。
    福枝走了出来,“太皇太后在等您。”
    我跟着福枝入殿,皇祖母正闭目坐在暖榻上,神情有些憔悴。她一颗一颗地拨转着手中的佛珠,口中轻声念着什么,有些含糊,我没能听清。我能猜测到,她应是再给姑母超度。
    皇祖母忽然开口,言语中透着无穷尽的悲凉,“你来了……”
    “皇祖母!”我心中酸楚难耐。我快步上前去,跪在皇祖母的跟前,紧握住她的手,“是雪阳没用,没能护住姑母……”
    皇祖母缓缓睁开眼,目中尽是哀婉之色,“怎么能怪你呢。”说着,她摸了摸我的头,接着道:“这是她与皇帝的恩怨,这是咱们整个魏家与皇帝的恩怨。皇帝这回做得也是够绝的,你姑母好歹曾今也是先帝的皇后,没抬进皇陵与先帝合葬也便罢了,竟让黄门把尸身用草席一卷,直接扔进乱葬岗了。”
    皇祖母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废后直到冷宫火势熄尽,才被人将尸首拖出来。哀家听人说,她浑身上下都被烧焦了……只是不知道她是之前便没了,还是后来被活活烧死的……”
    活活烧死?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我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身子打起颤来。我忽然觉得万千火焰如化成火蛇,正吐着信子朝我缠来,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半天喘不过气来。
    刘崇明将我救出,却将姑母特意留在了火海中,眼睁睁看着烈火将她吞灭!我起初以为,这一切应是沁儿所为,可现在看来,它其实也是趁了刘崇明的心。他对积攒了那么多年的仇怨,又岂是一朝能平复的?只是他如今所为,实在令人发指!我不知道他还会对从前与他为敌的魏家做出什么事来。不过魏家如今也没剩下多少人了,娘亲和皇祖母都属皇族,他多少会给些面子,应该不会轻举妄动。
    我垂着肩,无力地跪在地上,头脑一片空白,像是失了魂魄。我完全不敢告诉皇祖母我如今有身孕的消息,若是皇祖母知道我身子里怀了他的骨肉,会怎么看待我?魏家的血仇历历在目,可我却有着仇人的骨肉!
    皇祖母许是见我失魂落魄,缓声宽慰道:“你也不用过于伤心,哀家这儿还有一个消息,也算是个好消息……”
    我有些麻木地仰起头,望着皇祖母。
    “魏家也算是没有被皇帝斩草除根,你有几个亲弟兄还活着。”
    亲弟兄?我明明是侯府的独女,怎么还会有亲兄弟呢?我头脑中乱成一片,有些发懵。
    听皇祖母解释,我才明白。原来虽然娘亲不能生养,但爹爹另外在侯府之外金屋藏娇,又养了好几房侍妾,生了两男一女,大的已经有十四岁了。之前因为爹爹忙着娘亲,藏得严实,抄家之时并没有殃及他们,可这几日,却时常见到有禁军在别苑外转悠,想必是要被发现了。
    作为宣德侯的子息,一旦抓住怕是凶多吉少。爹爹那几位妾侍一时慌了神,走投无路,便请人给皇祖母捎了信入宫,求她相救。
    兄弟姊妹?我因为是独女,没有兄弟姊妹与我作伴,侯府中总没有人陪我玩,我那时打心底里羡慕别人。可如今呢,突然多了好几个兄弟姊妹,我心里却是乱糟糟的,既庆幸却又难过万分。
    一个是当朝公主,一个是世家俊才,爹爹和娘亲在我心中,是多么般配的一对璧人。我曾经那么渴望会有一个像爹爹一样的人,宠我纵我一生一世只待我好。可事实呢?一心一意的痴情郎不过是虚晃梦中的假象。假的!都是假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尘不染的感情!只是再怎么说,我那三个弟妹,都是和我血脉相连的手足啊。
    悲喜交加,我一时不知如何梳理情绪。我实在没能忍住,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我正哭着,忽然殿门被打开,是福枝走了进来,她先看了一眼地上跪坐着的我,然后低声禀告皇祖母,“太皇太后娘娘,大事不好了……方才从宫外传来消息,刚刚禁军包围了别苑,将他们都抓住了……”
    “怎么办?”我忽然抬起头,瞪着眼问皇祖母,我太过紧张,一时连说话都有些颤抖,“我去求他!我去求他!他看在孩子的份上,会饶过他们的……”我虽这样说着,可越说越轻,渐渐没了底气。
    “孩子?”皇祖母复述了一遍,却不见她为此动怒,我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沉下。皇祖母缓缓开口道:“你能求他一时,难不成能求他一世?如今你受宠还好,可一旦失了宠又怎么办?男人变起心来……”皇祖母冷笑了一声,“何况他还是皇帝,后宫的女人只会增不会减,你就能保证这一辈子他永远都宠着你?他的恩宠只有一时,可他与魏家的仇恨却始终摆在那儿,永远都不会减!”
    我慌了神,“那我该怎么办?”
    皇祖母眯着眼打量了我一眼,从容道:“哀家这倒还有一个法子……”
    

☆、第76章 意起兵

“什么法子?”我身子不自觉地往前倾了倾。
    皇祖母没有直接答复我,而是与我挑明利害,“你应该知道,什么贤妃,什么陈戍,总归是皇帝在背后给他们撑腰,只要刘崇明在位一天,魏家就永无宁日。”
    皇祖母准备对刘崇明下手,我心里咯噔一声,竟是十分地忐忑不安。“那您准备怎样?”我放轻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皇祖母。
    皇祖母抬了抬眉,神秘道:“皇帝有一道淮南驻兵的虎符,就藏在清霜殿中,你悄悄将它取来。”说罢,皇祖母顿了顿,然后缓声道:“哀家只要你帮着做这一件事便好,其余的哀家自有安排。”
    “虎符?您要虎符做什么?”
    我心中虽已经有了答案,虎符是调动兵权的信物,皇祖母让我去偷刘崇明的虎符,难道是要起兵造反?她说要淮南驻兵的虎符,那岂不是要联合淮南王一起?兵权一易,往往紧随着便是江山易主。我难以想象有一天,刘崇明会从九五之尊的帝位上跌下,摔得粉身碎骨。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那该有多么可怕?再怎么说,刘崇明的的确确是个好皇帝,被人逼宫篡位这种事情不应该发生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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