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45/48页


    我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愣住。我心中忽然有些酸楚,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他又问我,“雪阳,你可知道大后天是什么日子?”他一眨不眨地望着我,眼睛里满是期待,像是每到除夕夜前,紧盯着长辈手中压岁钱的孩子。
    我想了许久,才记起今日是五月廿四,那再过三天是五月廿七了……五月廿七?!刘崇明的生辰。我如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完全不知今朝为何日。可他的生辰我是记得的,我之前也不晓得,在猎宫的时候我不记得谁无意中提及,我便暗自记下了,至今没忘。
    他方才那样捉弄我,我忽然起了些玩味,故作恍然大悟状,“五月廿七,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哦?”他微微扬眉。
    “十年前的五月廿七,我养的一匹……”
    “雪阳”他知道我要开始开始胡诌了,用那种稍带宠溺的语气打断。
    我笑了笑,“皇上打算怎么过万寿节?”
    “朕才弱冠,过什么万寿节?那排场不知要耗掉多少民脂民膏,若是那样,说不准百姓心中还暗咒着朕短命呢!”他又道:“朕生辰那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木讷地点头应许,可脑海中已是一片空白,他说到短命二字之时,我心中便是一阵抽痛。该怎么办,我究竟该怎么办?
    李庆德走过来,不知附在刘崇明耳边说了些什么,他听罢便搁下银箸,匆匆离去。他出殿之时,忽然转过头来,与我道:“你早些睡,不必等朕。”我隐约有感觉,许是又出什么事了。
    如今离皇祖母吩咐我的期限只剩下两天,她除了让我偷虎符,其余定会另做部署,难道这事与她有关?
    我心里十分不安稳,夜里睡得特别浅。虽然刘崇明半夜回殿时已然放轻了声响,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回来了。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朦朦胧胧中,我以为他会朝我走来,却不曾想,他竟往紧挨西墙的紫檀木书架走去,只见他在书架前立了良久。
    我打了一个激灵,忽然清醒,难不成他的虎符就藏在这紫檀书架上?
    我看着刘崇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左传》,然后将他腰间的玉佩嵌入书架的凹槽中,随之而来是一声微不可闻的细响,我看到书架的侧壁上竟显出一个小屉子。原来是有暗匣,怪不得我寻遍了清霜殿都没有找到半点踪迹!我见他从暗匣中取了物什出来握在手心中,我定睛一看,烛火将他手中的那半只银制白虎衬得熠熠生辉。
    

☆、第79章 涸辙鲋

他转身朝我走来,我连忙将眼睛闭上,佯装熟.,不一会儿,便听到身侧传来他平稳的呼吸声。日日通宵达旦,他的身子不是铁打的,想必已是累坏了。
    清霜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铜壶宵漏之声,一点一滴落在我的心间。我睡意全无,我与皇祖母约定的最后期限就在明日,我已经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我小心地撑起身子半坐起来,他就躺在我的身侧。我侧过头去看他,那张我无比熟悉的俊朗脸庞上,眉宇舒展,睡容安详,看不出一丝暴戾阴狠的影子。
    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样平和而舒缓地过,那该多好?只是,我知道这样的平静不会再有多久了。十日之期将至,皇祖母应已有所行动,刘崇明这边看样子也有所察觉,到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终是要分个胜负。若是皇祖母一倒,朝臣定会借此大做文章,剩下的魏氏族人难逃一劫,曾经显赫一时的信陵魏氏便是真的万劫不复了。
    一想到这个,我心乱如麻。我看到那块开启暗匣的玉佩就在他枕下,露出半截来,水润通透的光泽晃着我的眼睛,我的心砰砰跳动着,仿佛要从心口跳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将玉佩从枕下抽出,然后掀开被褥,踮着脚,小心地走下床榻。
    我照着他方才的路子,先将《左传》从书架上取出,然后将玉佩放在凹槽中。果真,闷闷一声轻响过后,从侧壁上凸出一个暗匣来,那支银白虎符就安静地躺在里面。
    激动、恐惧、欣喜、愧疚,全然混乱地交缠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虎符此刻就在我触手可及之处。我颤抖着将手伸进暗匣,虎符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瞬间传遍全身,我不禁打了一个颤。
    我后背忽然有些发凉,总觉得有人正在背后看着我,不带一丝波澜,却仿佛要将我看穿。
    莫非他醒了?我的心卡在嗓子眼,惊恐地回过头。刘崇明仍安详地睡着,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瞬间松懈了下来。
    我望着熟睡的他不觉出神。
    “雪阳,你可知道大后天是什么日子?”
    “朕生辰那日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的生辰就是后日,是啊,就在后日了。如果明日便将虎符给了皇祖母,若是他生辰那日淮南王挥军入京,对他而言,岂不是太过残酷。
    无论如何,我也要陪他过完这个生辰!
    我忽然觉得如释重负,握着虎符的手骤然松开,然后利落地将暗匣推入侧壁中。我蹑手蹑脚地走回床榻,将玉佩重新放入他的枕下,然后在他身侧躺下。暗夜沉沉,依旧是低漏声声,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十日之期即将到来,我整日躲在清霜殿中,每一刻都过得心惊胆战。我知道,依皇祖母的性情,我没有允诺,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子越到后面越难捱,像是凌迟一般,一刀刀将身上的肉割下来,知道死期将至,却不知是何时。
    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到临头前的等死。而我如今却与等死无异。
    次日申时,刘崇明上朝还未回来,我午憩难眠,在塌上辗转反侧,如今已到了皇祖母给我的最后期限。我正忐忑着,忽然听见有人走入殿中,不禁浑身一颤,竟有些期待是刘崇明。
    我偏过头望去,不是刘崇明,是桃枝。桃枝忽然进来,定是有什么事通传。
    “可是慈和宫有人过来了?”我猜到了几分。
    许是我猜着了,桃枝微微一怔,“启禀娘娘,方才慈和宫有人过来传旨,说长公主殿下身子抱恙,想让您过去看看……”桃枝怕我担心,连忙补充道:“长公主殿下福泽深厚,定不会有事的。”
    娘亲?娘亲病了?我心中大概有了猜测,这或许是一个幌子,皇祖母只是借此让我去见她……可是,她为什么要用娘亲患病这样的由头,她知道娘亲在我心中的分量,难道她是在用娘亲威胁我?可是,娘亲也是皇祖母的……
    我脑子里乱做一团,我知道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慈和宫那边一定要去给个交代。于是我吩咐桃枝,“你去替我传辇吧。”我想着刘崇明过会儿也该回来了,于是又对桃枝补充道:“若是皇上问起来,你便说我去探望长公主便好,去去便回。”
    肩舆在慈和宫前落下,福枝已经在宫门前等我了,我一见到她,心里头不禁“咯噔”一声,想来我是猜对了。
    “娘娘,太皇太后娘娘在等您。”她抬眸望了我一眼,低声道。
    我朝她微微颔首,随着她入了正殿,我的脚步似有千斤沉,沉得让我有些迈不开步子。
    皇祖母穿着一身檀色寿纹镶边蝙蝠暗纹袍,她见我来了,眉倏地一扬,似笑非笑道:“这些天连个音信都没有,哀家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我被皇祖母这句半真半假带了些埋怨的话语吓出了一身冷汗。我连忙在皇祖母跟前跪下,连连摇头,“雪阳不敢。”
    皇祖母低头望了我一眼,正色道:“虎符带来了么?”
    我低着头死死盯着地砖,万分心虚,“我找遍了清霜殿,不曾见到虎符,许是他将它藏到了别处”。
    皇祖母还未等我说完,她忽然冷笑了起来,“雪阳,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你向来不擅长说假话。”只听得“砰”的一声,皇祖母狠狠拍了一掌塌上的茶几,几上的茶具微微一颤,“你休要期瞒哀家!”
    我被她忽然的震怒吓得心惊胆战,紧紧低着头,完全不敢去看她。她不再言语,殿内静悄悄的,透着死一般的寂静。我胆怯地抬头望了一眼皇祖母,才发觉她正眯着眼直勾勾地盯着我,她见我抬头看她,倏地唇角一勾,讽刺地笑了笑,“如果哀家不借你娘亲的名头让你过来,你是不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来哀家这慈和宫了?也是,你如今可是皇帝的宠妃,腹中还怀着他的子嗣,相比于他的浓情蜜意,魏家的灭门之恨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而已,管他是你的爹爹、姑母还是叔伯弟兄?”
    “不,不,不是的,您不要再说了……”我最怕皇祖母与我提起爹爹姑母他们,于是低声恳求皇祖母道。
    皇祖母的语气稍稍缓和,“你要明白,哀家也不想逼你,可是哀家也没有办法。自从北汉开朝以来,信陵魏氏便一直是簪缨世族,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在哀家的手中垮掉,哀家将来到了地底下,又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皇帝不除,魏氏永无宁日!”
    我没忍住,稍加辩驳道:“也不全然是他的缘故,魏家之前造了那么多孽……”
    “你再说一遍。”皇祖母说这话时声音极低,我害怕极了。
    我忐忑不已,小声重复道:“我说魏家覆灭也不全是刘崇明的原因……”我话还未说完,一个盛着热茶汤的茶碗直直朝我扔来,我如今遇着什么事,已不是和从前一样去护住脑袋,而是去掩小腹,我生怕伤着我的孩子。因此,那个茶碗直接磕在我的额头上,滚烫的茶汤泼了我一身。
    皇祖母勃然大怒,“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爹爹那么多年是白养你了!你姑母当初就不该救你,你这贱骨头活该被灌鸩酒死在东宫!”
    我被那茶碗砸得昏沉,额上仿佛有水淌过,我连忙用手去捂,拿下一看,满手都沾着血。
    “犹豫了?后悔了?你是不是还在怨恨哀家?怨恨哀家如今逼迫你?!哀家看你是自私至极、恬不知耻!你爹爹三年丧期未过、尸骨未寒,你竟然委身杀父仇人,还怀上他的骨肉?!你有没有想过你和他云雨缠绵之时,你爹爹就在天上看着你!”
    “不!”我惊得叫了出来。皇祖母说话素来厉害,最能戳人痛处,她知道我最怕什么。我仿佛觉得浑身上下被她扒了个精光,除了耻辱还是耻辱。我拼命摇着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可是,有些话我怎么说得出口?我难道要告诉皇祖母,我是被他强.暴才有的这个孩子?我心里如有千百只蚂蚁爬着咬着,话却又说不出口,最终只有眼泪涌了出来。
    “你若是还觉得自己是魏家的女儿,心里头还有半分魏家,你就替哀家将那暴君的虎符拿来!”
    皇祖母语气强硬,不容我拒绝。
    “您再给我一天的时间,一天就够了!”还我只要一天,陪着他将过完生辰!
    魏家!魏家!我忍不住痛哭了起来,身为魏家的女儿,有些事情由不得我。
    “好!”皇祖母朗声应允,“你也不必担心,你腹中的孩子虽然留着皇帝的血,可与哀家也是血亲,将来不论这天下是谁做主,哀家定护他周全。当然,最好便是你带着他离开京城,从此你们都自由了。你将虎符交付哀家,哀家即刻便能让你出宫。”
    我颔了颔首,失魂落魄地离去了。
    我额上有伤,怕娘亲担心,不敢去见偏殿见她,径直回了清霜殿。出殿之时,福枝递了一块沾了温水的丝帕与我,我朝着她投了一个既感激的笑意。我用它将我额上的血迹擦拭了一番,总归不像方才那样满额是血了。
    回清霜殿的时候,我在廊下便看见刘崇明在殿内心事重重地踱着步,他一见着我,连忙迎了出来。
    “你怎么伤着了?”他一眼便看出来了。
    “方才没看清路,自己磕着了。”我怕生出什么事端来,搪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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