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九重》第46/48页


    他面色渐渐沉下,没有再说什么。我有些害怕,他忽然上前一步将我紧紧拥住,下颌抵着我的头,轻声道:“是朕不好……”
    我没有说话,闭着眼睛缩在他的怀中。我和他这一生只剩下一日光景,或许今生往后再难相见甚至阴阳两隔。不,刘崇明那么厉害,他不一定会败的……不知怎的,我竟然有些希望他赢。我摇了摇头,连忙将这个背族弃家的念头压了下去。但无论他或胜或败,我们都只剩这最后一日了,而这一日,都好像是偷来的。
    他夜里有批折子的习惯,我从前都是先更衣歇息。可今日我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他许是瞧出了什么,笑着问道:“你今夜怎么了,辗转反侧的?”
    “我的蛐蛐皇上没扔吧?”我有些害怕,害怕他上次恼羞成怒,将蛐蛐全扔了。
    他先是一怔,随后笑道:“怎么敢?朕怎么敢?”说着,朗声朝着殿外的宫人将蛐蛐取来。他解释道:“朕怕它们吵着你,便让宫人拿去偏殿养着了。”
    宫人取来蛐蛐和马尾鬃,我将蛐蛐罐放在地上,同从前一样蹲在地上拨弄着。只是曾经是那样的肆意,如今却是说不出的别扭。
    刘崇明站了愣了片刻,抛开了他九五之尊的架子,也同我一起半屈着膝,撑着手跪在地上。我们都想极力地掩去岁月的痕迹,回到从前的模样,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刘崇明紧挨着我,我忽然回过头,问他:“你后悔过么?”我十分认真望着他,我想有些话现在不说,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朕一直在想,若是能回到当初,朕绝不会费尽心机与南楚联姻,朕一定毫不犹豫地娶了你,让你正当光明地嫁入东宫!”他顿了顿,道:“雪阳,如果朕现在说想让你做朕的皇后,还来得及么?”
    我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应他。他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响,细细一听,已是四更天了。不知不觉,新的一天已然到来,今日已是他的生辰。我忽然有些害怕,时间为何过得如此快?
    他忽然起身,向我伸手,“走,朕带你去一个地方,去见一个人。”
    

☆、第80章 大结局


见一个人?这深更半夜的,他要带我去见谁呢?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刘崇明取了一件粉锦缎兔绒滚边的披风给我系上,牵着我的手向殿外走去。出殿的时候,外头值夜的宫人被槅扇开阖的声音惊醒,“皇上,娘娘,您们这是……”
刘崇明微微侧头,“都听好了,谁都不许跟来!”
四更天的皇宫,重楼殿宇被薄薄一层夜色笼罩着,黑沉沉的苍穹之上繁星满天。万籁寂静,仿佛这世间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我突然有一个及不切实际的想法,若这深宫禁廷之中只有我和他,没有皇帝,没有妃子,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纠葛,我们能否……下了清霜殿前的百级云龙石阶,我跟着他一路往南边走。再走便是承天门了,难道他要带我出宫?
承天门前执勤的禁军许是看见我们了,持刀执锐汹汹而来。见是刘崇明和我,惊得连忙跪下行礼。他吩咐禁军从城楼上撤下,然后带着我登上承天门。
我越发纳闷。难道此刻有谁在承天门上等他?
承天门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可一览京城之景。高处不胜寒,冷风猎猎,将我的锦缎披风吹得鼓鼓囊囊。我紧了紧披风,定睛朝四周看去,城楼上除了我与他,再无第三人。我走到城墙边,纵使夜色迷蒙,可九重宫阙仍收眼底,亭台楼阁,斗拱飞檐。我记起我六岁的时候,娘亲曾带我来过这,然而这一次或许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登这城楼。
“你带我来见谁?”我十分不解地问他。
他突然仰头,用手指着天边一颗极亮的星辰,然后有些哀婉道:“朕带你来见……娘亲。”
娘亲?我心中忽然“咯噔”一声,才反应过来,他口中所指的娘亲是“虢采女”。当年姑母为夺后位杀鸡取卵,先是给虢采女灌下催产的汤药,待她诞下刘崇明后,便直接将她了结。因此,刘崇明的生辰便是他娘亲的忌辰。
“朕曾听人说,人死之后便会化作星辰,在天上俯瞰着凡间俗世。朕从前最喜欢来承天门,总觉得这是全京城最高的地方,离娘亲也更近些。”我从前从未在他口中听到过“娘亲”二字,他说起来有些生涩,却又格外温柔。
我跟着他一起抬头仰观万千星辰,心中浮起阵阵酸楚。我收回视线,看着他微微仰起的下颌,只觉得十分心疼。一出生便没了娘亲,该是怎样的滋味?别人过生辰都是欢欢喜喜的,唯独他,每年生辰都要来悼念娘亲。
只是我不曾想,他那么冷厉坚毅的一个人,竟会相信这样荒谬的说法?可我转念一想,他听闻这个传说的时候年岁许是还小,年复一年,不知不觉便是二十年。
我正出着神,只听他对着星空说道:“娘亲,这已经是第二十二个年头,儿子带着儿媳和孙儿来看您了。”
我怔忤了片刻,儿媳……我在宫里头这么些年,极少听过这样的称呼,我的心微微有些抽动。
我想若是虢采女真的在天上看着我们,我有何颜面来见她?我的皇祖母和姑母联手要了她的性命,还夺了她的骨肉。我是曾经暗害她的魏家的嫡女,如今处心积虑回到他儿子的身边,为的也是算计他。只是她的娘亲在天上看着,此刻我的爹爹、我的姑母、魏家那么多的人也在看着我啊!
恩怨来恩怨往,谁都有错,谁都没有错。浮生一世,太多的身不由己。他姓刘,我姓魏,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注定隔了一整条星河。如果说登基拢权、拔除魏氏是他身为皇嗣与生俱来的使命,那么振兴魏氏、维护血亲也是我这个魏氏嫡女的责任。尽管,我知道魏家数百年来藏污纳垢,并不光鲜。尽管我知道我爹爹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正直忠信,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可有些事情并没有道理可讲,正如我没有法子选择我的家世一样,这是上天注定的,我没得选。
我从慈和宫出的那一刻,我已下定决心,待他今日生辰一后,我便将虎符交给皇祖母,这或许是我为魏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可是我此刻却有些不忍心,我该怎么办?苍天啊,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刘崇明许是察觉到我神色有异,回过头来望着我,“你在想什么?”
我定了定神,偏着头望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常困于所溺。越是你信任的人,越有可能猝不及防来加害你,你知道么?”
“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懂么?”我朝他喊了一声,身子难以自控地微微发着颤。我想如果他能有所防备,我若是失手,也甘于认命了。
他平静道:“朕爱她才会信她,朕即便死在她手上,又有何妨?”我连忙掩住他的嘴,“你这生辰过得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
他将我的手拿开,好似漫不经心道:“其实没有什么懂与不懂,从来都是愿不愿意。”
我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从我那天从慈和宫回来,他站在窗下赏月回头忽然见到我的那一刻起,他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紧随其后的欣喜……他用手轻轻扳过我的脸,忽然道:“雪阳,做朕的皇后,好么?”他又道:“朕不是要加封你,朕是要娶你!”
我不是很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许是看我皱着眉,连忙解释道:“当初是朕的一念之差,要了“魏雪阳”的性命。如今朕不是要加封什么魏雪月,什么辰妃,朕要让我的雪阳活回来,朕要让北汉所有百姓都知道,宣德侯府的魏雪阳是皇后,是朕的妻!”
魏雪阳,多么遥不可以的名字。虽然在刘崇明和娘亲面前,我仍然是她。可是在天下人眼中,魏雪阳是个死不足惜的妒妇,她已经永远地死在了烂泥淖中,尸骨无存!
我从为想过,我有朝一日还能顶着魏雪阳的名字重回世人的眼前。他的这句话直直戳中我心口最柔弱的地方,泪水直在我眼眶中打着转儿。只是,朝中那些大臣一直对魏家耿耿于怀,对宣德侯府更是如此。虽然一直有人散布我即魏雪阳的传言,可却苦于无凭无证。刘崇明这番宣扬,他明君的名声怕是难保。
他应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蹙眉道:“雪阳,你难道还不懂朕的心么?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他忽然伸手扶住我的后颈,紧接着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只是这一次,我没有挣脱。寒风阵阵,扬起我的粉色披风,我的意识忽然抽离,九重宫殿仿佛在我眼前轰然崩塌。
他搂着我的肩,带我走到城墙边,然后放眼望去。夜色下长安城鳞次栉比,城墙的尽头是一望无际延绵起伏的山峦,山峦的尽头是整个天下。他的目光坚毅,“朕自小便有囊括宇内、一统八荒的抱负,如今南楚已平,只余西越。”他忽然收回目光,望着我恳切道:“那朕就用这半壁江山作为聘礼,嫁给我,如何?”
半壁江山为聘?情话说起来总是这般动人。我偏头似笑非笑,“如何为聘?”
他含笑望着我,不知从哪取出一个镶着明珠的紫檀木匣,随手递给我道:“你先拿着这个,倒时再找朕兑现。”。
我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支镶着翡翠的金钗,翡翠的水色极佳,金钗上镂成芍药花的形状,倒是和我的心意。不过这与他所说的半壁江山,相距却是甚远。
我打趣道:“江山我收不下,这个倒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
“你答应了!”他脸上掩不住的满心欢喜。
我没有回答,垂目望着城楼之下的千重城阙。我怎么能答应他呢?
他对我说,“城墙上风大,我们回去吧。”
我不想离开,皇祖母至多给了我一天的时间,明日的太阳升起,我便又是那个身上背负血债的魏氏嫡女。我第一次这么害怕天亮,这城墙上无边无际的黑暗,让我觉得十分安稳。
“不冷么?你有着身孕,冻出风寒可得了?”
“你抱着我就不冷了。”
“好,朕抱着你,抱你一辈子。”
我将我裹在他的披风底下,然后紧紧搂着我。
我捂着自己的小腹,心中默语道:“孩子,这怕是你最后一次与你爹爹隔得如此近了,你看不见他,就听听他的心跳吧。”
听着他说着一辈子,我心底却在数着天亮前为数不多的时辰,心中漫过无边无际的悲凉。我和他都醒着,却一夜无眠,他的体温让我觉得安心。天边翻起鱼肚白,晨曦的第一缕微光绝望地撒在城墙之上。我趁刘崇明出神的片刻,悄悄解下了他腰间的玉佩,藏进袖中。
承天门下,宫婢、黄门和禁军全都候着,帝辇都已经备好了,却又不敢上来打搅。他虽没有置办千秋宴,却也要去乾明殿宴请宗亲大臣。
刘崇明同我一起回清霜殿更衣,他替他正好玉冠,换上绣着云龙暗纹的玄衣朱裳,将他衣襟上最后一丝褶皱捋平,如今的我已是十分熟练。
李庆德忽然小跑过来,我还曾未见他如此慌忙过,我隐约觉得除了什么事。
刘崇明皱着眉头朝他罢了罢手,要他退下。
刘崇明蹙着眉,像是有重重心事。他忽然揽过腰,对我道:“雪阳,等朕回来!”
我有些心虚地“嗯”了一声,不敢去抬头看他,他突然低头亲稳我的额头,如蜻蜓点水却又留恋万分。然后他才转身离去。我目送着他走到殿门口,忽然,他又回过头来,又说了一遍,“雪阳,等朕回来!一定等朕!”他说了两遍。
待他走后,我将自己锁在清霜殿中,不安、忐忑从殿宇的每一寸地砖朝我蔓延来。
“朕要让我的雪阳活回来,朕要让北汉所有百姓都知道,宣德侯府的魏雪阳是皇后,是朕的妻!你难道还不懂朕的心么?为了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又如何?!”
“朕自小便有囊括宇内、一统八荒的抱负,如今南楚已平,只余西越。那朕就用这半壁江山作为聘礼,嫁给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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