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辅养妻日常》第104/130页


  唐逸终于还是握住了韩覃冻到痛红的手:“这是我们唯一能逃离他的机会。不出我所料的话,李昊这几天就会死。王治当年在司礼监呆过,就算马骥失败了,只要李昊死,皇家宗亲们一致支持那小阿蛮的话,这皇朝就要变天。等到事情得定,我会休了傅文益,娶你。我会离开唐府,离开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咱们另置一处小院,我会用我的余生补偿你。我会敬你,爱你,信任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好不好?”
  韩覃没听到他后来说的这些,也忘了自己的手还叫他握着,下意识反问道:“你为何敢断定李昊这几天必定会死?”
  唐逸捂着韩覃两只手在胸前,缓缓往炕上挪着:“那庄嫔死的时候,身上带着一只香囊,她的尸体经大理寺尸检的时候,李昊讨要那只香囊,我便在里头装了许多的颠茄籽。颠茄那东西剧毒,人若经常闻它,就会兴奋,燥汗,夜难安眠。李昊这段时间以来常常昏厥,也正是因为那东西。他随身带着剧毒三个多月,毒发的越来越频繁,我估计离丧命不远了。”
  所以众臣一直以来以为李昊是因为庄嫔而伤心过度时时昏厥,却原来并不是,他之所时常昏厥,是因为唐逸早在八月十五那次宫乱之后,就在他身边放了毒。韩覃气的咬牙切齿,强忍着怒气骂道:“你竟然从那时候就已经在谋划如今的事情。李昊虽性格多疑而柔,但他能废掉司礼监,能把锦衣卫归送到大理寺手下执掌,遇事也算一个明君。在朝为官,谁不仰仗一个明君,你竟为了与唐牧间一点私仇,便要下手谋害那么一个好人,阿难,我这些年竟是看错了你。”
  她虽这样说着,却并不挣扎,于是唐逸便顺势解了腰间佩刀坐到了炕上。他清清秀秀的眉眼间泛着一抹微红,说话时声音亦有点哽咽:“七年前你从唐府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你,并不是因为我厌憎你或者恨你。就连头一天我在叙茶小居对你所说的那些恶言,也全是伪心。我一直庆幸你不是柳琛而是韩覃,我以为你去过香山之后肯定还会回来。你应该和我一起长大,然后嫁给我。我以为我有一生的时间来补偿在那条巷子里放任你去死的罪过。
  唐牧若自知是个长辈,就不该在怡园强占你。他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到处找你,可就是拘着你不肯放了你。你曾说权力也是男子魅力的一部分,所以你迷恋他的权力,迷恋他能运筹帷幄,执掌这大历江山。我如今马上就会得到比他更高的权力,我才是那个能一步一步,借助这些宦官与那个萎萎蟹蟹的小阿蛮,成为集权宰相的人。我比他更年轻,除了你之外,我不会多看任何一个女人那怕一眼,你当初在籍楼的阁楼上愿意让我亲你,证明你至少不讨厌我。
  韩覃,那是我第一次吻一个姑娘,我那时候还太小,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意,所以说了许多伤你的话。我悔罪了六年,悔罪自己没有抓住你。从去年腊月间在怡园外见你那时候起,我便一直在筹谋,筹谋要将你从唐牧身边接过来。如今终于,我们都逃出来了。我不会碰你,也不会逼迫你,只想听你说一声爱我,我即刻就走,好不好?”
  在唐逸边说话,边慢慢靠近的同时,韩覃不动声色的往外挪着,此时她已经够到了唐逸放在炕沿上那把绣春刀的刀柄。这是当初陈刀用过的那柄刀,她已攥紧了刀柄,唐逸一个文弱书生,她自信自己能对付他。可天下间没有女子能抵抗这样的软言,她虽不爱唐逸,却也可怜他这些年活在唐牧阴影之下的挣扎。
  她手仍攥着刀柄,唐逸已经凑了过来,这孩子青衫上有皂荚的香气,鼻息间粗喘着灼热的火热,眉目有些扭曲,凑近韩覃时轻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她架刀在他脖子上就好。
  就在韩覃抽刀的片刻,于黎明半暗的天色中似有个人影闪了进来。他极快的在唐逸脖子上劈了一掌,唐逸不及回头,顿时软倒于韩覃怀中。韩覃躲避不及,整个人几乎叫唐逸撞倒在炕上。
  这是头一回,她没有听到唐牧的脚步声。也是头一回,她见他披着裘衣。他清薄而透的凤眼中满是戾怒,那裘衣的风毛微动,衬着他这些天来逐渐清瘦的面庞如斧劈刀裁过一般,冷峻,带着抹子嘲讽与不屑的蔑视。居高临下的,他就那么冷冷望着她,见她不肯推开唐逸,拿刀鞘在唐逸身上拨了拨,将他拨到一旁,继而对着窗外沉声说道:“知友,进来把阿难抱出去!”
  许知友还是一袭黑衣戴着帷帽,进门来也不多看,直接将个软倒在炕的唐逸抱起,转身走了。唐牧仍还在地上站着,韩覃就在炕上坐着。她攥了许久刀柄又轻轻松开,将那柄刀推远,抬眸望了眼窗外,便听唐牧嗤了一声冷笑:“去年腊月,你在怡园外见阿难,是那一天的事情?”
  韩覃下意识答道:“小年,腊月二十三。”
  唐牧算了算,那一天他刚到宣府,开始着手查泰卫的踪迹,准备要剁了那个人渣。他是个有仇必报的人,但又能沉得住气,有耐心,经得起耗却一击必要达到目的。所以韩覃受侮的那一夜他不对付泰卫,再杀回头,却要放干他的血,将他千刀万刮在两国边境上。
  而那一天,他的小姑娘终于耐不住寂寞,偷跑出怡园去会少年时交付过初吻的小情郎。唐牧又是一声冷笑,解掉裘衣转身寻着挂到了墙上,只着黑色紧衣的腰身修挺,紧实。他坐到那炕沿上,大劈着腿,拍了拍自己大腿,冷眉看着韩覃坐了上来,才又问道:“从钞关回到怡园之后,你不肯呆在怡园,要回唐府去。就是那一天,他在籍楼上吻了你,对不对?”
  他既能问这话,显然方才唐逸说的那一席话他全听到了。韩覃也知此时撒谎无用,垂下眼眸点头道:“是!”
  她坐在他腿上,能感觉到他混身肌肉一紧,狠吸了口气,却又缓缓舒了出来。
  唐牧冷笑:“当初在怡园住的好好的,你非得要回唐府住,我却是到今日才知你与唐逸两个之间还有这样一段波折。棒打鸳鸯,横刀夺爱,我也是到今日才知道,你要回唐府去住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近水楼台,好能日日看见你的小情郎。”
  韩覃气的尖叫:“我回唐府住,也不过是为了让别人少议些二爷你的事非,大夫人和文氏两张嘴总会四处言说,我是为了您的清誉才回府住的,这如何能赖到阿难身上。”
  唐牧眉间总算有了点温意:“那你就爬上来,吻我一回,我便信你。”
  韩覃重又攀上唐牧的肩,跪坐起来,于晨光下细看他的面庞。他连着熬了几个昼夜,但身体底子好,面上没有任何一丝的灰败。自从入阁之后他瘦了许多,唇似乎也没了原来的温厚,此时微抿着,略有些刚毅。她能感觉到他的手在解她长褙子的扣子,解开了扣子,那温热,掌中满茧的手便伸了进去,撕着里头的衣带。
  韩覃终于熬到到了最后关头,果断抱紧唐牧叫道:“二爷,咱们生个孩子吧!”
  总算熬到他松了手,滚落到那炕头上,捂起被子来不停的喘着气,便听唐牧说道:“权力也是魅力的一部分,我竟不知道你还曾迷恋过我手中的权力。”
  韩覃并不理会唐牧这句冷嘲,忽而又记起李昊来,翻过身来说道:“二爷,皇上之所以总是晕厥,是因为阿难在他常佩的香囊里放了颠茄,你若不想皇上死,就赶快派人去通知他,叫他扔了那香囊。”
  唐牧半肘着手臂,懒躺于床,侧眸,薄眼中微含一丝挑逗,勾起她的下巴问道:“你果真也曾迷恋过我手中的权力?”
  韩覃散着一头青丝,亦是支肘趴在床上,微翘着两只脚,这唐逸千辛万苦替自己置来的安乐窝儿,倒是便宜他夫妻二人一场欢好。但凡有过一场欢事,她颊上那抹酡色便难散。此时她亦盯着他,唇间含着一丝玩味的笑意:“你猜?”
  一双男女既成了夫妻,无论多大的挣执,一场床事都可解决。唐牧一笑,却不纠缠这个问题。他方才并未脱衣服,此时也不过简单收拾一下便站了起来,他道:“前天那场叛乱,表面来看是马骥要入宫谋杀皇上,意图谋反。但实际上唐逸不过是拿他当枪使,引开我的注意力,从而把高太后从内皇城中趁乱偷渡出来。
  如今有高太后的支持,大都督府断事官李显为宗亲,是宗人令,再有宗人令的支持,只要李昊一死,王治带着他的小阿蛮入京就是顺理成章。这样大的动作,也唯有唐逸才能瞒得过我,概因我就算怀疑任何人,也不会怀疑他。”
  窗外忽而有人压低了粗声叫道:“二爷!”
  韩覃听着是熊贯的声音,连忙将自己那棉褙子扯过来披到了身上,穿鞋下炕到院里的功夫,唐牧已在台阶上站着。熊贯身边有个着缁衣的老妪,虽一身清朴又不戴狄髻,但绾发却用的是一支七八寸长笔管粗的凤首金簪。
  这凤首金簪,按例只有皇后与太后才能戴得,韩覃记忆里当然有这老妇。在那一世中,她远比这一世更猖狂的多。但凡在乾清宫中陪驾,只要听外头一声高呼说太后驾到,那怕正在床上,韩覃也得抱着衣服从后门上一溜烟儿的溜走,溜回她的永宁宫去。
  这高太后面容与韩清的母亲高氏有几份相似,极薄的唇,年老之后或者是掉了牙,整个唇萎缩成一撮子,两颊泪沟极深,此时拉着一张脸捅着两只手在袖中,见着唐牧却是搓起了双手,面色极其可怜:“清臣,哀家是被唐逸那厮劫出宫的。至于他和王治图谋的那些事情,哀家一概不知也一概没问过,你将哀家送回宫去,哀家仍在慈宁宫中虔心理佛,为皇上祈福,好不好?”
  这还是专权过五六年,不可一世过的皇太后。就算差点把鸠毒捏鼻子灌进皇帝的嘴里,李昊也因一念仁慈未曾发落她,只将她拘在慈宁宫中。可人心就是这么不足,她妄图东山在起,跟着唐逸从深宫中跑了出来,在这京郊小院里连着冻了两天,什么天家气度,皇室雍容,只需一场落雪两夜寒冻就能将她打成个唯需一根热红薯裹腹的贫家老太太。
  唐牧也不着裘,一身黑色紧束的夜行衣还未换去,纤腰直腿,习惯性负着两只手,唇边一抹笑意缓步下了台阶,走到高太后身边时,高太后明显缩了缩肩。他一手压在高太后肩膀上缓拍了拍道:“既都大费周章出来了,皇上已是怒极,您又何必再回去?阿难置的这处院子很好,您就安心在此养着,但凡有任何事,差人上京找我既可。您看可好?”
  高太后吸了吸鼻子,犹还有些不信:“果真?”
  唐牧仍还在笑,声音诚恳无比:“自然是真的。天这样寒凉,快进屋歇着去,我让人替您备些早饭。”
  高太后在后院里住了一夜,半夜时无人添火添炭,此时冻的整个人都悬提着发抖。她一步两回头,犹犹豫豫上台阶,回头再看了唐牧一眼,低声道:“人活一世总是看不穿,在朝多少大臣日日向哀家表忠心,可临到今日,哀家才知清臣您才是最忠心于哀家的那一个!”
  唐牧犹还背对着高太后,听到这话,嘴角抽了两抽,扬了扬手,微微侧首在熊贯耳边说道:“进去杀了她,处理干净些!”
  这唯有枯枝败叶的小院中,韩覃披着唐牧那件本黑的裘衣正默站着,几只寒鸦哀叫着飞过,正房内不过桌响椅动一声闷哼,再过了片刻,熊贯却是卷着一卷竹席抱了出来,径直往后院去了。
  北方农家的炕上,先铺席,再铺毡,然后才是褥子。熊贯应当是抽了炕上的席子,用来裹这高太后的。韩覃轻叹一声,回头侧眸仰望唐牧,他是男子,见惯生死,面上倒看不出什么来。
  韩覃道:“高太后从一个贵家女到宠妃,再到皇后,最后做了太后,权倾一朝,荣华一世,最后却落得个草席裹尸,可见权力虽好,却是柄双刃匕,能杀伐亦能自戗。
  二爷,我从未迷恋过你手中的权力。便是去年夏天,若不是黄河洪水相阻,而李书学又死在半途上,我也从未想过再回京城。之后李书学死了,我又重回京城,借助你的力量想为我们韩府正名,这确实是一点私念。但也仅此而已,从此之后都是随您的意愿,正如那庄箜瑶姑娘随您的意愿入宫去陪伴皇帝一样,我始终未曾逃出过您的掌心。但这绝不是因为我们迷恋权利,想要借着你手中的权利舞云弄雨,满足虚荣或者求个泼天的荣华富贵。
  我想庄姑娘之所以情愿以焦黑的尸骨为你铺路,也是因为你那句想让普天下的士庶过的更好一点,想让这大历朝的男子们都挺起脊梁,让妇人们都能正正当当行走于天下。我们是很柔弱,担负不起家国大业,可那颗想报家国的心,与你们男子是一样的。只要你不曾忘记自己来此的初心,不曾忘记去年那个雪夜在怡园对我说过的话,我亦不会忘,亦仍会如往昔一般待你。”
  她之所以刻意提及他的初心,与当初在怡园时的那段话,却是为了李昊。自从八月十五那场宫变之后,唐牧入了阁,朝势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如今三司六部之中,多是他这些年提上来的年轻人,那些人只知唐牧,也只唯唐牧马首是瞻。
  唐逸的谋反只是取巧,趁的也只是个乱机而已。但如果唐牧自己看不上李昊,想要把他除掉,改朝换代或者不容易,但弄个幼帝出来携天子以令诸侯却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她并不为私心或者怜悯李昊,只是单纯不希望唐牧渐渐忘了为国为民的初心,也学高太后擅弄朝堂,最后要落得个草席卷尸而已。
  可如今的唐牧似乎听不进去这些东西,他背负着双手,环顾了片刻的四野,自言道:“阿难道是很会选地方。这地方临近运河,交通便利又不为人知,可藏匿亦可逃逸。他能从去年一直谋划到今年,而我却一丝也不知情,是我小瞧了他。”
  他伸出双手,略俯了肩,韩覃顿得片刻,便仍旧攀上他的肩膀,略微一跃,趁着他的起势便稳坐到了他的怀中。
  熊贯掩埋好了高太后,自西屋中扛出那昏睡的坠儿来,与唐牧一前一后出了大门。门外整齐肃列全是唐牧的护卫,一行人上马,趁着黎明的天色疾马赶往京城。
  这一回,唐牧终于可以将韩覃接往怡园了。王治带着那小阿蛮,自然有宋国公陈疏带兵去剿。马骥即死,东厂也跟他一起被葬送于历史中。唐逸从去年的小年谋划到今年,整整一年,也不过让唐牧所要打的那场仗提前,让东厂加速了它的灭亡而已。
  唐逸是唐牧一手带大的孙辈,与他同朝为官,还是他亲自举荐上去的大理寺少卿并锦衣卫指挥使,否则的话,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做指挥使,谁人能服?

☆、第84章

  他犯了谋逆的死罪,唐牧却还得费心替他遮掩。如今他就被关在唐牧当初为韩覃所置的那所院子里。隔一条巷子便是韩覃自己的家,过了韩覃家,曾经属于韩复家的那幢大宅如今被陈启宇从锦衣卫手中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
  搬进去之后,他老娘按照老家的习惯,将韩复家所有的房梁摸了一遍,所有墙壁敲了一遍,又连夜将地上所有的砖都翻了一遍,闷声再发得一注大财,这所院子就等于是白送了。他那再蘸的妻子小梁氏虽初时因有些嫁妆而傲气,还想拿捏婆婆,谁知陈启宇这一两年中平步青云,生财有道,渐渐也不将她当初那点嫁妆放在眼里。
  这小梁氏自己的父亲牵扯到韩复身上,还是陈启宇上下疏通关系才能脱了干系。如今表面上三从四德敬婆婆,低声下气奉丈夫,怀孕后又还主动替陈启宇纳了几房妾室,个个床上百般温柔,下地战战兢兢。普天下的男子,二十年寒窗三千里上京路搏到金殿,所为不就是儿孙满堂妻妾成群。
  所以如今的陈启宇,相对于一年半前对着韩覃说自己家贫,纳不起妾的时候相比,真可谓是云泥之隔了。这日他着小梁氏亲自做了几样下酒菜,又温了一壶好酒,自己擦天黑提着出门,经过韩覃家再过巷子便要去探望唐逸。
  唐逸虽不必坐监牢,在这院子里的待遇也不比牢房里好。且不说有一个永远戴着帷帽默默无闻的许知友在外看着,一日三餐也尽是些清淡素菜,脚上手上皆要戴着铁镣。陈启宇与许知友亦是熟识,千般央求之后许知友才解了唐逸手脚上的镣铐,准他坐着喝顿酒。
  陈启宇凡事皆以唐牧为榜样,便是连着衣,也皆是学着唐牧。但凡退了朝,总清清减减一件砖青色长衫,顶多套件外氅,朴实而又谦和的样子,任谁也瞧不出他是个闷声发大财的富翁。他替唐逸斟满一杯酒送过去,又替他比好筷子放到对面,自己也端起酒杯敬了一口,两人默默饮了。
  唐逸也知他是唐牧派来的说客,饮完了再自斟一杯,默默的喝着,菜却是一口不吃。
  一盏豆灯,相对而坐的两人,陈启宇也不说话,默默陪唐逸喝着。
  “我头一回见她的时候,她大约就这么大!”唐逸伸手在半空中比着,比得许久又吞了半口酒,才道:“两颊泛着黑气,满脸上就只有两只眼睛,目光凶的像只野猫一样。”
  他手中紧捏着那只酒杯,捏得许久忽而甩手砸到了地上,咬齿一字一顿道:“那还是个孩子!”
  唐逸心里始终过不去的,还是韩覃仍还小的时候,唐牧所起的那些心思。那怕唐牧杀了唐世坤,唐逸也未对唐牧起过太大的恨意。他有那样一个没谱的爹,生怕自己的血中也流着唐世坤的劣性,在唐牧杀死唐世坤后的五六年中,一直乖巧,听话,将唐牧当成楷模一般,要学他的清正,豁达与耐心。
  直到他在怡园外见到韩覃,再回忆起当年韩覃在唐府时,唐牧的举动,以及他特意要接韩覃往怡园住的那段过程。唐牧那如长如父的形象,才在他心目中瞬时崩塌成一地狼籍。
  陈启宇却是一笑:“我初见韩姑娘的时候,是在香山上的静安禅寺。那时候,俞戎举荐我去拜他为师,他召我往静安禅寺相谈,在入寺前,我到山后解溺,恰就见她两手抱着只小树,晃荡在茅房后的半壁上,雪青色的长裙,纯白织锦的圆领褙子,漂亮的像只小狐仙一样。”
  那正是韩覃逃走的那一天。唐逸不喜听陈启宇说起这段,夺过那酒坛子闷了一气,抱坛子放在桌上,再缓缓推给陈启宇:“多谢你的酒。我不会到唐牧面前认错,若他果真够狠,就杀了我,再或者关我一辈子,也使得。”
  陈启宇接过坛子放到了一侧,扣起筷子挟起根香葱问唐逸:“你可吃过这东西?”
  唐逸看了一眼道:“菜里总会有它提味,不过我不吃葱蒜,所以不碰这东西。”
  陈启宇丢了那点香葱在盘子里,轻搁了筷子道:“我当年求学的时候,替一个老妪写了封诉状,她送了我一捆香葱,有三天的时间,我每天吃生葱,喝热水,直熬到母亲送来米与腌菜,才算没被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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