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全集.com》第594/683页


“王须拔与窦琮杀到洋河边,将兴和部的两千多提前南下的武士击溃,掠牲口一万三千多头!”在兴奋之外,说话者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丝羡慕。换作往年,这些既能捞取名声又能带来丰厚收益的惩戒行动都是由虎贲铁骑来完成的。五百铁骑与春风一道出关,可以让方圆数百里内的草场在马蹄下震颤。

可今年,他们只有看热闹的份儿。并且要时刻祈祷着昔日的仇敌获胜,将出塞扫荡的中原士兵打得狼狈而逃。这种敌我易位的感觉非常荒诞,荒诞得很多人都想躲到僻静的地方去放声大笑。但想想虎贲大将军罗艺自从步将军死后越来越暴躁的脾气,大伙还是选择了默默忍受。

春二月,类似的消息又从另外一个大伙熟悉的地点传来。这次,博陵精甲于万全卫北侧六十里的柳树坡迎头痛击了一伙人数高达三万的室韦部落。作为始必可汗的支持着,这伙来自大草原深处的室韦人走了一个半月才看见长城。没等他们将欢呼声发出来,便被两支包抄而来的中原骑兵砍了个人仰马翻。

“姓李的用兵就是不按常规!”为了不过分涨他人志气,幽州将领们以挑剔的目光审视“敌人”的行为。他们惊诧地发现,无论博陵军骑兵还是河东骑兵,都采取了与虎贲铁骑迥然相异的战术。他们过分地追求速度,几乎放弃了对战马的防御。对于马背上的骑手,也将铠甲重量一再精简。士兵们不着重铠,甚至连军官也不着厚甲。他们像风一般出击,像风一般砍翻猝不及防的对手,然后又像风一般在临近部落的援军赶来之前快速远遁。

这股带着血腥味道的风,让兴冲冲赶赴中原“打草谷”的各家部落心惊胆战。始必可汗这次倾国而来,所以要准备几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以及草原上匮乏的攻城器械。这样庞大的队伍不可能走得太快。而各家部落事先又只约了个大致的汇集范围,没有详细的规定如何互相照应。一旦遭到对方的提前反击,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找到合适的应对方案。

“姓李的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想出这种以快打快的主意!”望着越堆越高的军报,驻守在居庸关上的刘义方将军苦笑着点评。照这样下去,他将不得不提前出动,在博陵军侧后制造些麻烦了。否则,恐怕没等始必的大军“爬”到长城脚下,大部分前来助拳的部落都要知难而退。

可到底怎样打才能有效地牵制博陵军与河东军,并且不至于令对方损耗太大,进而影响了其与突厥狼骑拼命的效果呢?跟李旭有着杀子之仇的刘义方苦恼地想。站在他的角度,幽州将士出手太轻和太重都不理想。太轻未必能逼得李旭将派往塞外劫掠的士卒都撤回来,太重了,又可能引起对方在狼骑到达之前的奋力反扑,损耗了幽州的元气。

就在他愁得吃不下饭,恨得睡不着觉之时,从蓟县赶来的心腹告诉了他一个非常奇怪的消息。“罗大帅查出来了!步将军自尽的前两天,曾经派了一名亲信去涿郡找李贼!”

“什么时候?他给李贼送去了什么有用的军情?”刘义方闻言一愣,然后迟疑着问。一名亲信能带给李旭的东西,即便再重要,效果也非常有限。而幽州这边在步兵被调回蓟县之前,罗大帅就向大伙交代过,很多核心机密不准说与他知道。

“好像,好像没带什么军情。只是件礼物。那人自己送完了礼物,又急忙忙赶了回来。罗大帅已经命人拿下了他,这几天正在审问,但至今没什么结果!”那名心腹很聪明,将所有相关细节都探听得极其清楚。

“什么礼物?”刘义方更为纳闷,暂且忘记了自己正在琢磨的要紧事情,迫不及待地追问。

“好像是根长槊,就是步将军一直用的那根。据步将军的亲信说,步将军第一次见到姓李的之时,就知道对方看中了自己的长槊。当时步将军没舍得给,后来姓李的做官青云直上,他又不方便给了。”心腹笑了笑,非常不屑地评论。“不就一根槊么,最贵不过几十贯钱的东西,姓李的富可敌国,居然这点小钱儿也不放过!”

凡是有关李旭的事情,绝对不能说好。这是刘义方身边所有亲信总结出来的拍马屁诀窍。但是这次,他的马屁明显没有拍到正地方。话说完了许久,期待中的赞赏也没有听见。心腹诧异地抬起头,看见自家将军眼望居庸关外的万里河山,手臂明显地在抽搐。

春风已经将那些在冬日里看起来冷冰冰的山脉染成了一片葱茏,隐隐之中,有流水声音在云间低唱。

第五百零九章 持槊(1)

槊长丈八,精钢为锋,青铜为纂,握之于掌,杀气四溢。

李旭万万没想到在大战即将来临的关头,有人居然还千里迢迢的送长槊来给自己。这正是当年他在出塞的途中看到的那一把,虎贲校尉步兵执槊于手,厉声大喝一个“滚”字,两名突厥恶棍抱头鼠窜。

之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旭子都期待着自己也能拥有一把长槊。像步兵校尉和罗艺将军那样,将胆敢侵犯中原的塞上狼骑打得屁滚尿流。这个梦想几乎贯穿了他整个年少岁月,直到辽河上的那把大火将其烧得千疮百孔。而现在,槊锋上隐隐透出的血痕又将那些梦想全部唤醒起来,从没有过的清晰。

他当年崇拜罗艺,崇拜步兵,崇拜这些人凭借马背上的功夫打下了赫赫声名。崇拜他们不为出身和门第所羁绊,可以痛痛快快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现在,他更尊敬的是步兵校尉对理想的坚持,虽然从接过长槊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人生结局。

一把趁手的兵刃相当于武将的半条性命,除非退役或者自认为没有了生存的希望,武将们不会将趁手兵器送给别人。显然,在派遣心腹送出长槊的瞬间,步兵将军已经做好了人生最后的选择。他无力阻拦罗艺拿虎贲铁骑去实现自家争夺天下的梦想,但他却可以用生命捍卫自己的良知。

他是罗艺将军当年梦想的追随者。在罗艺将军忘记了自己的梦想后,他会尽力去提醒。但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量挽回整个幽州的决定,没有力量化解幽州将领们对博陵的仇恨时,他选择死亡。用死亡抗议某些人对于承诺的背叛,用死亡提醒众人,虎贲铁骑的职责所在。

旭子知道,与张须陀老将军一样,步校尉也是个守护者。当他们没有力量继续守护的时候,敌人只有踏过他们的尸体,才能走到他们守护的目标跟前。也许在某些“智者”们看来,张老将军和步校尉的行为实在有些傻,但千百年来,正是这些“愚”人,用自己的热血照亮了整卷史册!

旭子知道,步校尉之所以将长槊交给自己,是为了让自己替他完成未了的心愿。站在绵延万里的长城之上,他能感受到槊身之中奔流的热血。那是千百年来所有长城守卫者的热血,从蒙恬、李广到大将军杨爽、校尉步兵,可以伴着入侵者的鲜血一块儿洒落,却容不得任何人玷污。

旭子同样知道,自己绝不会辜负对方的信任,也不会断续了这些守护者的薪火传承。在他看来,当年的幽州铁骑之所以留下“长城有隙,虎贲无双”的美名,便是由于这样一杆长槊的存在。而这杆长槊总会有人接过去,即便没有他李旭,也会有另外一个人站立在关山之上,持槊在手。

持槊在手,守卫身后这片土地的安宁。无论谁想践踏身后的家园,都必须先从守护者的血泊上踏过去。

后人无须为武者的职责而感到悲哀,因为守护是他们的职责。

“武将的职责是守护!”张须陀老将军的话,从没像现在一样被旭子理解得透彻。想清楚了这些,头顶上铅灰色的阴云看上去立刻变淡了许多,迎面而来的北风仿佛也少了许多阴寒。“拿着!”旭子将长槊递给跟在自己身后寸步不离的周大牛。“找个地方,那里吧,那是这段长城的最高点,把它插上去!”

“就一杆槊?”周大牛感到莫名其妙,但他已经习惯了旭子最近的惊人之举,快速转身,扛着槊杆奔向李旭所指的城垛口,将青铜槊纂重重地顿进城墙的裂缝中。

“嗡!”仿佛突然有了生命般,整柄长槊发出了一声欢快的鸣叫。紧跟着,罡风扫过直立刺天的槊刃,奏响凄厉悠长的号角,“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机灵的周大牛从驻守垛口的士卒手中抢过牛角号,奋力相和。“呜呜――呜呜――呜呜”旁边另一个垛口的士兵以为周大牛在与自己联络,也以角声相回应。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一个垛口,一个垛口,又个垛口,肃穆的角声缓缓延续,瞬间从长城的一端延续到天地之间看不到远方。整座长城都好像在顷刻间活了起来,颤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发出巨龙的咆哮,“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伴着连绵不绝的龙哮声,一束阳光瞬间冲破云层,投射到巨龙的躯体之上,然后凝聚于槊锋一点。万里关山和万里荒原也猛然从冬眠中被惊醒,风声、水声、猎猎旌旗声,共同奏响一曲春天的长歌,“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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