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我把爱抛弃》第1/17页


老爸的死讯
  我,陈锁锁,武汉某大四年级女生,二十一世纪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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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毕业的一天,我正躺在宿舍里读张爱玲的小说,电话那头传来了我那瘫痪八年、熬尽灯油的老爸的死讯。在床上躺了八年之后,他变得骨瘦如柴,只剩下两个会转动的大眼。在所有人看来,他早该死了。他的死,对人对己都是极大的解脱。

  放下听筒,我激动得在好友周晓琳身上捶了一拳。她疼得呲牙咧嘴,习惯性地奚落我离了男人三天就活不成。――她肯定以为这个电话,是想约会我的男生打来的。唉,周晓琳这么个处在发情期的小妮子,脑子里会蹦出什么奇迹?我干笑了两声,听起来挺怪异的,像传说中发了疯的猫头鹰。

  匆匆整理一下背包,我脚下像是安上了弹簧,走出校园,跳上公共汽车,来到了武昌郊区的永安殡仪馆。

  才六月初,武汉这个大“火炉”已经烧旺了火。郊区的绿树比市区多得多,感觉很清凉。殡仪馆旁边的树林里有黄鹨子的叫声――嗒滴溜,嗒嘀溜……黄鹨子的叫声越来越大,冰刀一样划过我敏感的耳膜。听我爸说,这种鸟一叫,北方老家的麦子就成熟了。

  在我爸的遗体告别仪式上,所有人的悲痛里,都浮着一层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爸是个建筑工程师,四十岁上出了一次工伤,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我妈很快就守不住了,一次看妇科病,搭上个比她小五岁的医生。办完离婚手续,她就辞去工作,被那个很会看妇科病的小白脸儿带到澳大利亚定居了。

  当时,我只有十四岁,在读初中,等于守着一个“造粪机”挨日子。时间一长,请来照顾他的老阿姨也顾不得避讳了,当着我的面,就给他擦屎刮尿,把他那一团黑乎乎、软沓沓的东西暴露在我面前……打那之后,我开始对我爸又怕又厌。

  考上大学之后,我几乎不跟我爸照面,不想看见那团黑乎乎、软沓沓的东西。思想潦草的人们当然不会想到这一层,只是笼统地数落我不孝顺,并推断我长大会像我妈一样,不会安分守己地跟着一个男人过日子。

  “锁锁”这个名字是我爸起的。懂事之后,我才明白“锁锁”这两个字,表达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痴心男人对一个水性杨花的漂亮女人的爱情理想。他是想用我锁住我妈,结果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妈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出国之后就再没有一点儿消息。我姥姥哭瞎了眼,人也哭疯了,整天用拐杖敲着院子里的水泥地,声嘶力竭地命令全家人当我妈死了。

  ――哈哈,当她死了很容易,实在是太容易了,随便拉上个男生,轻易就把她冲淡了。

  我爸是个爱情悲剧人物。他对我妈的爱情,丝毫无法感动我。再深沉的男人,将之往漂亮女人面前一摊,立马就变浅薄了。他们把垂涎当爱情;把占有欲当执着。我妈不该被我爸这个善于写情书的男人放倒,继而用身体吸收了他平庸的相貌基因,把美貌抵减三分,生成了我。

  我爸死得还算是时候。我的毕业论文已经通过,就等着发毕业文凭了。毕业后我打算就在武汉随便找份工作,剩下的事,就是跟着在武大当讲师的张合锐过日子了。

  遗体告别仪式结束,已接近中午。从永安殡仪馆出来,我决定去找张合锐,得把我爸的死讯告诉他,再和他商量一下找工作的事情。

  来到公共汽车站,一个猫在树阴下的非法算命先生叫住了我。他是个头发粘成撮儿、浑身发臭的老头。他既不问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看手纹,就断定我不出一个月,会离开武汉去南方。

  我只当他是在胡说八道,算命先生不就是靠胡说八道骗钱吗?想从我陈锁锁手里抠走一分钱,可没那么容易,因为我本来就没钱。再说,我才不会去什么南方,基本上要做“武大师太”了。至于什么时候做,只是时间问题。

  我扭身就走,算命先生在后面大叫,要我给他两块钱。切!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钱才是他的最终目的。我走得更快了。狡猾的算命先生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设着圈套,说我去南方后会有大难,给两块钱就可以帮我解……

张合锐穿着一套白色背心短裤球衣,正站在窗口的煤气灶旁汗流浃背地炒菜,镰豆角炒肉丝的味道新鲜得令我躁狂。他右手里的锅铲不停地翻,三七分的头发就跟着不停地晃悠,背心后面印着的大红色的6也跟着晃悠,晃悠得令我躁狂。

  “张合锐,我爸死了。”我站在门口,大声说。

  他转过身来,一脸的惊愕,“啊?什么时候?”

  “丧事刚办完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小姨和小姨夫操办的。”

  “顺吧?”

  “顺。”

  他应了一声,又转过身继续忙活了。这个人情商极低,且不善表达感情。

  我走到窗前,盯着外面晃眼的骄阳。隐约有黄鹨子的叫声――嗒滴溜,嗒嘀溜……该不是殡仪馆旁边树林里的那一只跟过来了吧?我的脊背变得凉丝丝的,不由得从背后抱住了张合锐,把脸紧贴在他汗湿的背上,把胸和小腹也贴上去。我在自己制造的巨大温柔中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回应。爸死了,妈跑了,武汉只剩下了我和他。

  可是,这个天生缺乏浪漫的男人,就这么拖着我的身体,用筷子往碗里捞面条,捞好一碗,放在饭桌上,又捞了一碗,又放在饭桌上。之后,他站在原地不动了,树桩一样纹丝不动,温热的汗粒子淌在我身上;沉重的心跳辐射到我身上。

  “听见黄鹨子叫了吧?麦熟了。”他说。

  他是从河北农村出来的,独子。和他谈了两年恋爱,每到麦熟季节,他都雷打不动地要回老家。

  “今年就别回去了,我爸刚死,陪陪我……”我小心翼翼地说。

  “废话就别说了,明知道我爸妈一年比一年老!”他鱼一样从我的臂弯里游走了。

  他拿起一双筷子,往我的面条碗里夹了肉丝和镰豆角,又倒了些汁水,拌匀,再把筷子递给我,示意我吃。接着,他又拌匀了自己的面条,稀里哗啦地吃起来,吃相很土。一次我和他出去喝咖啡,他也是这么稀里哗啦,声音大得盖过了背景音乐。农村出来的人,挺实在,可有些时候,这个“实在”就是“不可理喻”的代名词。并且他拗得像个榆木疙瘩,叫他学会优雅,简直比登天还难。

  “跟着农村出来的人就是倒霉!”这句话在我心里憋两年了,终于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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