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教坊玉门遮》第10/81页


那是一个孩子式的孤独,像热年热节的,一个孩子的下巴抵在窗棂上,窗子冰冷,下巴尖峭,彼此硌得生疼。而烟火就在窗外、却有如数百里远的遥遥地爆响……

如果有人看到,这一点孤独,就像就抵在人生的软肋上。

贺昆仑一曲方竟,底下众人已拊掌欢呼起来。

却听对面西市请来的女子待人声略定后,才开口道:“琵声多,琶声少,也未为绝技。”

众人一怔。

――琵琶自上而下拔之谓为琵,自下而上谓为琶。

底下看众多是看热闹的,少有人懂得门道,听到这术语,还是不由被唬得一愣。

却见那女郎已捻弦一笑道:“以《六幺》而论,以‘水调’弹之,虽称繁难,不过当行,未见出色,小女子请移入‘枫香调’弹之。”

对面木楼上的贺昆仑已诧然道:“枫香调?”

――言下之意,分明是“不可能,不可能!”

那女郎已一操琵琶,轻拔了拔:“献丑了。”

那女子起调甚平,清清泠泠,仿佛她不是为西市千金请出的、特意要与贺昆仑斗技的一般。

众人都正等着看她的手段,比刚才更加的耸耳细听。

孩子望了会儿那女郎,却不放心,又看向铜器坊檐下铁锅边卧着的那个男子。

却见他师傅宗令白分明已灰了心,这时正怏怏的举步向回行去。

他的步子一步比一步走得寥落,看得却奴都心酸起来。

可那他关注着的、那个卧着的人这时却一抬首,若有意若无意地朝师傅的背影看了一眼。

那一眼中,像满是一种苍凉的讥诮。

――是他!

却奴分明记得,师傅来时,他也曾这么抬眼一望,有若相迎;待得走时,却又是这样一眼,却为相送。

这一迎一送之间,不知怎么,却奴觉得,已滑过了师傅的苦修勤望的一生……

他突然觉得,那人这时似才开始有意在听。

出于好奇,他不由也把耳朵向那琵琶声送过去。

他还没找着那调子,却觉得:那女郎的琵琶先找上了自己。

那感觉,像那琵琶正在那儿等着他……已等了好久好久,一千年、一万年。全不急切,却更成一待。

是的,那琵琶声就在那里。它不似发自那女郎所坐的羊肠网上,而是折入那古铜器坊中,折入那古寂的廓檐底下,再反浸出来。

在那些铜爵铜鼎,铜铛铜碗中,兜了一大圈,兜到了几千年前那个铜声与阳光同在的地界,再兜转回来。

――它似在用一种更古老的语言叙述起另一种快乐……木头的桌子、粗陶的碗;牧人的远歌与老人的话语;平静舒缓的原野上、飘着焦禾的炊烟;皮鞭一挥,车轮辘响;那车子慢腾腾地走着,征程里那特有的疲倦与欣然;到后来泥途漫漫,四望玄黄,却忽然故园乍现,此心飞扬……

一切都慢了下来,一切似……目断车轮生四角,一切似坐在原野上看那一轮日迟迟地落……落尽时、日之夕矣,岁将晚矣,鸡栖于埘、牛羊下来……

他的心里忽然感觉到快乐,那快乐不是一场喧闹,而更似一种慰抚。

这是由那女子的琵琶声而来的吗?

――阳光密匝匝地泄下来。时间是干燥的雨,冲洗着天门街上所有人的皮肤,要把它们洗皱洗老。

可这都不怕,那琵琶声中的快乐不是贺昆仑琵琶声中的快乐。它穿透时间,不倚仗青春,不倚仗容华,不倚仗迷离瑰彩,不倚仗虚荣夸饰,也全无强迫,绵绵然,泊泊然,像要把你的灵魂都浸到古老的宁静里去。而那时、你的苦涩消退,那曾痛苦的一切反倒都让人觉得灿然得年轻起来……

街底下众人都听得神思一晃,几乎没有人觉察那琵琶声渐已停了。

最后,却是贺昆仑忽自木楼中站起,以胡人之礼冲着那女子稽首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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