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教坊玉门遮》第12/81页


他一遍一遍地回想,当时,如果,在延吉坊边,自己能够勇敢一点,坚强一点,直接走到那人身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你是他!”

不错――“你是他!”

他脑中蹦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他!”

他本来已经确定,但他还要那个人亲口的确认。

――“你就是那个在云韶厅上起舞的人。”

他见过这人不只一次,他还记得……记得有那样的一些夜晚:这个人总是悄悄地来到云韶厅屋顶,有时会带上一碗酒,有时只是将衣领拉后、让领子敞开、让后脊梁里灌满风。

如果是漆黑的属于水墨的夜,他就是那满天乌墨中点睛的淡墨状的人形。如果那一夜月明如素,云母石的窗子在月光下发出微微的亮,他的衣衫仿像也被点亮了,他在月光下写字,用袖刷着露水写字,却奴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但、他是他!

“我要你教我。”

却奴猛地想起自己的渴望。

“教我你在云韶厅上做的那些事。”

只要想到这儿,他的眼睛就忍不住亮了。

“我要学会跟你一样的高来高走,学会你一样的悄无声息……比猫还轻,比鸟儿还自在,学会你……一样的、自由。”

有什么东西大力地冲击着他小小的心,那掩藏在一身厮衣服下小小的心,冲得血直涌上来,涌上他的脖颈,涌上头,涌得头都忍不住要眩晕了。

哪怕仅只是这么想着,想到自己对他这么说,却奴也觉得心里快被一种巨大的快乐充满:

――比猫还轻,比鸟儿还自在,还有,和你一样的……自由!

可他一切都来不及说。

他在铜器坊边直盯了那人两个多时辰。两个时辰就那么过去了,日光的返照后来渐趋黯淡,就在他还在犹疑着要鼓起勇气上前时,那个人忽然站起,肩胛上的金光被抖落似的扔在了地上,那块肩胛骨没入衣衫下,黯成一块三角的铁――折戟沉沙般、犹未消磨尽的那段铁,就在余光渐敛的街上无语的离去了。

却奴抹抹眼。

他不想哭,可小手心里还是沾上了两滴泪。

――如果当时自己这么跟他说,他会答应吗?

他一定会问自己“为什么?”

――为什么呢?

佛院的经声安宁地唱晚,却奴的嘴唇却忽哆嗦起来。天上的暮色重重地压下,暮神在泼它最后的有决定意义的一盆火灰了。他的整个身子忽然都在颤抖,他忽然想,自己会在那条人已走空的街道上,颤抖着唇对他说:

――“因为,我怕!”

是的,“我怕……我怕!”

从小到大,他就很少哭。别人都说他像块木头,他也觉得自己快成为一块木头了。所有的恐惧他都忍着,所有的歧视与不公他也忍着,就是为了有一天,他可以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

哪怕那个人最终不顾而去,他还是想一边痛哭一边长呼地对他说:“我怕……”

院门轻轻一开,一个人影溜了进来。

却奴只听到大殿的经诵声已经弱了,那溜进来的人却还在回头看着后面,似在躲避着什么人。

却奴一眼认出来,进门的正是下午在天门街上斗声的那个女郎!

――她怎么会来到这样一个寺院里?

他心头不由纳罕,可没容他有工夫细想,隐在院内的贺昆仑已忍不住了,只见他猛地从躲的地方现身,一把就向那女郎抓去。

他那么小个的身子猛地从地上蹦起来,还蹦得那么快,直有三四尺高,让却奴忍不住都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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