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教坊玉门遮》第25/81页


她含笑轻轻地转过头来,也难得这样轻声细语地对却奴说:“从前,你是不是一直有些瞧娘不起?”

她这一笑,即不似平日里对待却奴那清谨冷肃的“娘”的形像,也不像她平时待人接物时猛然孟浪过头的风流放诞的样子,让却奴怔了怔。

他思索了下,还是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淡容娘微微一笑:“那都是怪他。”

她伸手指向门外,她指的是张郎当。

“他对它……”

她伸指轻轻弹了下那木主,“……简直就像一条狗一样的忠心。”

“有时我都不忿,凭什么要这么不管他死着活着都忠心对它。”

她含笑看向那木主,目光中有轻嘲也有恋慕。

她不好跟却奴说的是,她这一生,唯一的初恋也是“它”――那个木主上名字曾经附随的人。

她就是沈法曾送给张郎当做妻子的。她爱过沈法曾,那时他是“万顷王”,曾那样的仗义疏财,又那样的自大可笑;那样的魁梧英壮,又那样的虚名盖世。就算她到了现在这样的年纪,已更能充分认清楚自己初恋过的男人,却也还是觉得,只有那样的男人,才适合做一个女孩儿情窦初开的爱恋吧?

可他把自己送给了张郎当为妻。当时这也是出于她的一句气话。她本是沈法曾亲手救下来的“义女”。沈法曾是这样的男人,强横时自然强横,磊落处也尽自磊落,他是绝不可能染指自己亲手救下,以后一直放在宅中养大的义女的。

乱世倥偬中,他偶然发现谈容娘已经长大,就笑问她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当时不知怎么会那样负气,那样自以为倔强地回答了一句:“张五郎。”

――张五郎也是他的奴仆,当时全宅没有一个女人看得上他的相貌的。

他当时居然还大赞她有眼光,说张五郎的义气一时无两。

而张五郎不过也是他救下来养在后宅里的一条“忠犬”吧?现在她才能明白:在他的眼里,是绝不会平等地看向自己与张五郎的。

可嫁给五郎……

也未尝不好。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丈夫。为了彼此的相貌,他一直对自己有点诚惶诚恐。

又为了她是恩主所赐,他对她的好里多少有一点对沈法曾感恩的气息。

正是这一分“感恩”一直让她不满吧?她其实一直负气着,一直都想对张五郎说:“你干什么那么低贱的忠信于他?其实,好多处,他又何尝及你?”

但她一直没说。

直到后来,她终于没机会……也终于懒待去说了。

她微微一笑,对却奴道:“他对我们夫妇有过大恩。”

――可笑的是:他们视之“大恩”的,对沈法曾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他把他们救下,不过是随手之举,却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感念这场“大恩”,那像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而过于感念着这场“大恩”,也就永远地把那人推在了高高在上的地位,让自己这一辈子几乎都无法平视于他,也终于……一直被他小视着。

谈容娘的眼里有一点谑笑的风情,如同她平日里用以诱惑得男人让他们无法自持的风流放诞,因为她已认清了这场人生的荒谬之处。

她跟张五郎生不如人,虽经学艺,终究力弱。他们永远无法以举手之劳还报沈法曾对他们也不过举手之劳的大恩。

人生的秤公平如许,分豪不差。力弱者想要笔笔算清差不多就要赔上自己的一生。她忽然都有些理解于重华的背叛了,在那样的时世,恩仇无算,有几个人是可以全部承担的?

“大恩难报,不如杀之”……她这么想着,眼中谑笑的风情更浓了。

却奴却只是困惑地望着她。他一直说不清自己对于这个“娘”的感觉。不像“爹”,他可以简单地恨他。可娘……她一边坐着让她自己也受不了的事,一边谑笑地自嘲着。总是有这样的眼光,让他从来都摸不清她。

淡容娘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偷看过我。”

却奴一愣。

“在郭参军家。”

淡容娘淡淡地道。

――这孩子不是个平常的孩子,这点她早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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