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教坊玉门遮》第45/81页


却奴听得目瞪口呆。有好多事他还不懂,但他努力去记下来。

只听娘继续说道:

“其实,我先是被接入天策府,后来到你叔叔秦王登基,才被接入了宫。”

“他也想……如你父亲那般对我。只是那时,迭逢变乱,我像一下子开窍,打死也不从了。他一怒之下,我才被打入这冷宫。”

“一开始,还不是在这云韶宫,远比这差得多的房子啊,天天干的,都是忍辱受累的活儿。就是那时,我认识了傩婆婆。”

“那时你爷爷才退位,她在宫中比现在更有势力。她一看到我,用手一搭,就知我怀孕了。当时她还对我说:‘月份还小。听说秦王要你,你干嘛不从了他?到时生下来,也就算是皇子。’”

“我不知她是试探我还是怎么的,但还是摇了摇头。那以后,她就似对我好了些。皇帝家的性子,虽说我一时不从,恼了他。他也不缺女人。从新进的他弟媳齐王妃,到原来的前隋的公主,甚至还有前隋的萧皇后,他哪缺女人?”

“我生你时,亏得有傩婆婆护着,才没有人知道。你刚生下来,傩婆婆就叹了口气,说‘苦命啊,遗腹子。’然后又笑着问我:‘后悔了不?要不是你当初倔强,现在这孩子也不用当个没爹的孩子,也可以混成一个皇子了。’”

“我这辈子糊里糊涂,那以前都是一个小女孩儿式的虚荣与软弱,可那时我觉得自己清楚了,以后一直也没后悔。我跟她说:‘我不想用另一次受辱来洗清上一次的受辱。’我也不想让你继续生活在这李家的荫蔽里。我求她救救这孩子。我觉得那一句话说后,她就对我态度不一样了。”

“她也、真救了你。虽说你长大得可能真不容易,但你真该好好感谢感谢她。不是她,也就没了现在的你。娘,现在只怕也还在掖庭宫,这云韶宫这么好的地儿,也断不容我呆的。”

却奴怔怔地听着,只觉得半懂不懂。

但他记下了,他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明白的。

……

一张蒙着面具的脸忽出现在大门口。

那面具古怪而神秘。哪怕是这艳阳天,那个衰老的婆子还怕冷似的披着一身斗蓬,只把一双不畏寒冷,因为它远比世事更冷的老辣的眼露出来。

“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静静地说。

云韶抱着却奴的手猛地一紧,像想把他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却突然一放,绝决的而绝望的:

“砚儿,离开长安。记得,要离开长安。去跟你师傅说,他是好人,会带着你离开长安的。”

“六年,傩婆婆说,只要六年,以你的姿质,就会小有所成。那时,再来接娘。娘那时会跟你走。”

“娘这辈子再靠不上别人,只靠得上你了……”

傩婆婆冷辣的眼里却闪过一丝亲和的光,那像是哀怜。

却奴呆呆的,不知说什么,不知该怎么表达,只觉得,自己必需得走。

他受不了这个地方。可又怕自己走了,又会把娘一个人丢在这云韶宫里,像他来时那样,那么恒久的,让娘俯在这一地云母石砌就的地面上,俯在那如水的流韶里……

八、大野会

那场祭舞从辰时直到未时。直到却奴出来,肩胛依旧在树上一动未动。

却奴悄悄爬到树上,只见殿中又在舞动起那一场长发,不过整个“享太庙乐章”已近收梢了。

他生怕肩胛察问,可肩胛一句未问。只间或依着那拍节扣着手指,还用一枝小树枝在桑叶上扎着洞,似在记谱。

却奴觉得,这种静默的信任真好。

到他们走出来时,正午已过,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照得身边的屋宇草木,绿树黑瓦,清清爽爽的格外真切。

他们绕过祟德坊,走进了一条小巷。

那巷子好长,太阳在一堵墙上堵截出另一堵墙的影子。天气已渐热了,巷子里没什么人,只有些许知了在叫着。

坊间还种着很多树,桑树、梓树、槐树……却奴像头一次看到这个长安,他注意到这个长安原来还有着这样明媚的阳光。他的手固执地伸向肩胛,要牵着肩胛的手。仿佛只要那只一手牵住了,自己的整个人,就安全了,也相应的、自由了。

肩胛的手很大,却奴的手握在他手里,感觉到一种干燥的温暖。

当前:第45/8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