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教坊玉门遮》第52/81页


罗倦疾奔之中,也回头一望。他飞奔得极快,可就在这回头的瞬间,已看到那称赞他的女子,还来得及在面上清清楚楚地露出一笑,以示承情。那笑容一闪即敛,罗卷就此远去。

却奴看着窦线娘,只觉得她的脸猛地红了。

那样的红,那样潮水一样控制不住的一漫升起,哪怕潮红在她那秃斑枯发下的脸上,也让却奴猛地一呆,觉得……她原来也并不像刚见时的那么丑,她的脸上,也自有一种女孩儿家所独有的、可惜只能偶然望到的……娟秀静美。

朱大锤毙命,陈可凡连同手下之人趁着朱大锤部下惶恐之际,连出杀手,只见场面上血肉横飞。

肩胛已适时地伸出一只大手,遮住了却奴的眼。却奴被他大手遮眼之际,不知怎么,猛地有点想哭:今天,不是肩胛,他再不会见到这从不曾见过的场面。这个还不算什么,但今天,他终于有了一种完全小孩儿式的被照顾的感觉――有那么一个人,会关顾着他,会保护他,限定着什么是他所该看到的,什么是不该为他所见的。

这一场争杀,景况极为惨烈。拼夺声中,朱大锤手下二十余人,大半伏地败亡,有一两人冲围溃散而去。而李子通部、陈可凡手下,也折伤了数人。

一战全胜后。陈可凡似也脱力。

蒙在眼上的那只手挪开时,却奴重又看到土台上的情形,只见陈可凡的身形已现出衰弱萎靡。

却听张发陀也是清了下嗓子,才勉强镇定下来到:“楚地之争,朱大锤身死。如无人再争,这块草莽界面,可算陈兄的了。”

场中无人应声。

却听陈可凡道:“小子不才,适才实为不服朱大锤之事才冒然出头。楚地之大,岂是小子可御?我但求吴山一地,以为当年楚王部下休老之所。这吴山一地,可有豪杰争这鸡肋?”

最后一句,他勉力提气,却终究意态萧索,似是适才那一战,已穷尽其精力。场中人闻声之下,只觉得,怕是那一战,也是他最后的一战了。

可能为他意气所染,场中更无人申辨相争。

张发陀找出那陈可凡的牌子,辨别了下,在上面朱笔一勾,交给陈可凡。

然后两人彼此一礼,陈可凡带着手下,扶起伤者,抱起亡者,归于土台之下。

这还是场中第一次有人伤亡。不知怎么,哪怕人众千余,一时再无杂声,只听得大野悲风那么静静地刮着,刮得刚流出的一点热血瞬时间就凉了。刮得却奴、肩胛、窦线娘都觉得心里空空的。

张发陀知道一时不便说话,指挥手下料理场上朱家亡者。

忙乱了一小会儿,清空土台后,张发陀才重又冲台下众人道:“好久不见剧斗悍烈之事,咱们接着来。柳叶军……”

却奴心中忽猛觉不忍,那些死去的就这么死去了,生者略不一顾,收拾完尸体这场中就重又开场了,他低声哽咽道:“好惨!”

肩胛一只手捉了他的手,低声道:“是好惨。但你要看看这个。这些大野龙蛇,江湖草莽间的生命就是这样的。一朝一朝,一代一代,总是这样的丧乱交替,回环往复。总是人相杀得残破无几,再平和了,再越生越多,多到这土地承载不了,多到再次相互残杀起来。杀得那侥幸活下来的人和他们的子孙再享平和。而那死了的,就那么化做泥土,血沃中原,肥了这长也长不完,永远存在的草莽。”

张发陀又念了十几个名字,其间偶有争执,却不再似方才惨烈。一时张发陀又拣出了一个牌子,念道:“长乐王……”

场间一时鸦雀无声。要知前面出场的朱粲部,李子通部,林士弘部……等等等等,当年声名再怎么强盛,无论“迦楼罗王”,“楚王”,“上林将”这些称号再怎么响亮,都远远比不上这个“长乐王”。

“长乐王”窦建德,是真的曾接近过那个“鼎”,快逐到那头“鹿”的一代英豪。

高鸡泊中还有人?众人不由一时抬头四望,却听张发陀疑声道:“请教长乐王座下,这牌子上怎么没有写地段?”

场中一时无人应声,心想,长乐王的人来了,那心中所拟的当是河北之地吧?但凡有心争那河间草莽的人,不由心里要好好掂量掂量了。如刘黑闼旧部,宋金刚座下的人一时不由都惊疑起来。

张发陀又问道:“不知长乐王座下来的是谁?”

有知道的都知他此时位置相当尴尬。张发陀原为王须拔的师弟。王须拔号称“漫天王”,当年漫天王与长乐王,两王之争,极是惊心动魄。

窦线娘一挺身,这时才缓步出队,向土台上扬了扬手。

张发陀注目一望,镇定了下,才开口道:“金城公主?”

当年窦建德曾经称帝,身边人材一时济济。他曾封自己的这个长女为“金城公主”。

说起来这个名号在江湖草莽间可大大有名。窦线娘师从佛门,虽为女流,但当今天下,技击之辈,还未敢有人以其女流身份小视之。

河北民谣都有句子道:“前有木兰女,后有窦线娘!”窦线娘出身梨山一派,“老母庵”的声名,那可是响当当的。何况她还是“老母庵”中唯一行走草莽的当家女弟子。

却听张发陀道:“如何牌上没有写明公主心许之地?”

窦线娘朗声道:“再休提公主二字,丧师亡家之女,还称什么公主?徒招人笑罢了。”

“今日我来,本不为界定草莽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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