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唐·教坊玉门遮》第53/81页
说着,她一伸手,猛地一把扯上了却奴,带着他就缓步前行道:“昔日长乐王座下,高鸡泊中的孽子孤臣,早已无意争雄。”
她本来略露倦意,这时声音一振,冷吟道:“不过先父大仇,不得不报。就算瓦罐难离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亡父一节恩怨,我可以不计。但家母与弱弟之仇,不可不报。”
说着,她提掣着却奴,越走越快。语速也更疾地说道:“此是李建成孽子。今日我要当着天下群雄的面,杀了他,以祭家父母与弱弟。”
“此仇一报,我窦家子弟兵无意与天下英雄争锋,当永返高鸡泊,至死不出,终老无闻!”
“李建成”三字一出,场中情势一肃。
――没有人想到,居然今日会中居然有人还带来了李唐的人,而且还是为了怨仇!
窦线娘已行到土台之下,带着却奴,耸身就向那土台上跃去。
却奴这时方觉危急,急忙回头望向肩胛,张开口来,叫道:“师傅……”
其实他与肩胛从来对面说话,口头中从不曾有过称呼。不过他已在心中把肩胛当成了师傅,这时情急之下,不由叫了出来。
他二字语音未落,人已被窦线娘带到了那台上。却奴往下一望,只见散散落落的到处都是人。刚才他站得还远,都是从人群背面看,这时猛地见到那一张张粗犷狂悍的面孔,不由得心被吓得一跳。
他不敢再看那些人,急往扫眼向师傅望去。
他身边的窦线娘,秃斑枯发,娟容秀面,竟也把一双冷眼冷冷地望向肩胛。
却奴的眼睛找到了肩胛,心里就似略安。
却听肩胛道:“我不是你师傅。”
却奴觉得没听明白他说什么,脑中只在想着: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一颗心却已冰凉凉地沉了下去。
那感觉,像已觉得自己脚下土已漫上来,漫过了自己的脚,还要漫过膝,漫过胫,真漫到腰……漫到胸口。
感觉漫到胸口时,他已无法呼吸。
窦线娘有些惊愕地看了肩胛一眼,她本料到,今日必有一场好战。没想临战之时,她全力提起斗志,那个肩胛……却退缩了。
却奴闭上眼,他忽然开始有点、恨自己!自己早该知道,这个人世,不要相信什么,不要相信任何人,可是……
却听肩胛叹了一声:“小却……”
这一声的的温暖,温暖得好像那些又湿又冷的夜,猛地怀疑到晨已来了,自己应该醒来,因为隔着眼帘的,有那样的金黄照眼。
却奴挣扎着又睁开眼,却怀疑,自己不该睁,不该再相信什么。
可肩胛却没看他。
他在看的是窦线娘。
他的脸上有一点温和的笑,仿佛不好意思的,“我其实不知道算他的什么人……”
“不过,不管什么称呼,他就是一个孩子,也好像……我的小弟。”
却奴把眼静静地闭上,像要躲避那突然而至的阳光,那让人眩晕的过度的幸福。他要隔着眼睑,把那仍可穿透的橙红的光好好的独享,直到再睁开时,好适应那个光彩炫然的世界……
哪怕是死,哪怕真的还是难逃一死,他觉得,那死也是光彩炫然的了。这是肩胛头一次确认了某种依恋,某种定位,某种不用自己再去强求拉他的手。就算再松开,松开一世,也能感觉到的冥冥相握。
“所以……请不要杀他。”
肩胛那么平静坦然地遥遥地看着窦线娘。
平时,他原是一个要么羞怯,要么激狂,要么淡泊得远到不知多远的人。可这一刻,他那么平静坦然地望着窦线娘。
窦线娘直面着他的目光。她是“老母庵”的子弟,是长乐王的公主,是曾经代父出征的人。她从不曾怕看过任何男人的眼。
可这时,她突然发现,原来这男子,竟真有那么一丝丝好看。只是他的好看实在太羞怯了,仿佛一经人看到,就会立刻羞怯得躲藏了。
窦线娘猛地摇了摇头。他是“羽门”的人。羽门所习,颇近幻术。比如左游仙,就以一身左道幻术驰名天下,她才不要还未战就被他瓦解了斗志!
她的眼一闭一睁间,已重又清亮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