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环曲》第16/71页


“反正他们年龄都已这么大了,我纵然向他们叩个头又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柳鹤亭虽然倔强高傲,却并非气量偏窄之人,而且天性亦不拘小节,此刻他站在中间,看到身旁这四个满头白发,笑来却有如顽童一般的老人,想到自己方才的心情,越想越觉好笑,竞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哪知他笑声一起,这四个白发老人的笑声却一起顿住,八只眼睛,一起望着柳鹤亭,像是非常奇怪,这少年怎地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只见他笑得前仰后合,竞像是比自己还要得意,四人对望一眼,心里都不觉大奇,四人竟都忍不住脱口问道:“你笑什么?”
柳鹤亭目光一转,不停地笑道:“我笑的事,怎能告诉你们?”话声一了,又自大笑起来。


这四个老人年纪虽大,但童心仍炽,四人不知用这方法捉弄了多少人,那些人不是被他们吓得半死,连走都走不动了,就是见了第二个上吊的老人,便吓得连忙逃走,纵然有一两个武功特别高的,后来发觉了真相,也都一定会勃然大怒,甚至和他们反脸成仇。


此刻他们见了柳鹤亭被他们捉弄之后,不但不以为忤,竟笑得比他们还要开心,这倒是他们生平未遇之事,柳鹤亭不肯说出自己发笑的原因,这四人便更觉好奇之心,不可遏止,四人面面相觑,各各心痒难抓,突地一起向柳鹤亭恭身一礼,齐声道:“方才小老儿得罪了阁下,阁下千万不要见怪。”
柳鹤亭笑声一顿,道:“我自然不会见怪。”
这四个老人一起大喜道:“阁下既不见怪,不知可否将阁下发笑的原因告诉我们?”
此刻东方渐白,大地已现出一丝曙光,柳鹤亭四望一眼,只见这四人虽然须发皆白,但却满脸红光,眉眼更俱都生成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只是此刻却又一个个眼憋眉皱,像是心里十分苦恼。
柳鹤亭见了他们苦恼的神情,知道他们苦恼的原因,心道:“你们方才那般捉弄我,我此刻也偏偏不告诉你们。”口中却道:“我只是想到一句话,是以才觉得好笑而已。”


这四个老人一生之中,四处寻找欢笑,但他们四人一体而生,行踪诡异,别人见到他们,不是早已吓得半死,便是不愿和他们多话,哪有心情和他们说笑?是以这四人喜欢捉弄别人,自寻乐趣,此刻听了柳鹤亭想到一句如此好笑的话,却不告诉他们,心中越发着急,急急追问道:“不知阁下可否将这句话说出来,也让小老儿开心开心?”这四人心意相通,心中一生好奇之心,说起话来,竟也是同时张口,同时闭口,竟像是一个人的影子。
柳鹤亭目光一转,心里好笑,口中却故意缓缓道:“这句话嘛……”眼角斜瞟,只见这四人眼睛睁得滚圆,嘴唇微微张开,竟真的是一副急不可待的神情,忍不住哈哈笑道:“我想起的那句话便是‘穿柴衣救火。’”
那四人一呆,道:“此句怎解?”
柳鹤亭本来是见了他们样子好笑,哪里想起过什么好笑的话,不过是随口胡诌而已,此刻见他们反被自己捉弄了,心中得意,接口笑道:“我本想救人,却不知反害了自己,这岂非穿柴衣救火--惹火上身吗?”
四个老人齐地又是一呆,目光中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像是觉得这一句话一点也不好笑,但四人对望了一眼,竟也哈哈大笑起来,五个人竟笑做一团。
柳鹤亭心中暗道:“我今日虽被他们捉弄,却换来一场如此大笑,也算得上是人生中一段奇遇,此刻还和他们鬼混什么?”
心中虽想走,但见他们大笑的神情,却又觉得甚为有趣,不舍离去。
却见这四个老人一齐哈哈笑道:“阁下真是有趣得紧,小老儿今日倒是第一次见到阁下这般有趣的人,不知阁下可否将大名见告,将来也好交个朋友。”
柳鹤亭笑道:“在下柳鹤亭,不知阁下等是否也可将大名告诉小可?”他此刻对这四个奇怪的老人,心中已无恶感,心想与这种人交个朋友倒也有趣。
白发老人哈哈笑道:“正是,正是,我们也该将名字告诉阁下,只是我四人纵然将名字告诉阁下,阁下也未见能分得清。”
此刻晓色更开,柳鹤亭与这四人对面相望,已可分辨出他们的须发。只见这四人站在一处,竟生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乍见之下,委实叫人分辨不出。
却听老人又道:“但其实我兄弟四人之间,还是有些分别的,只是别人看不出来而已。”


柳鹤亭微微一侧身,让东方射来的曙光,笔直地照在这四人面上,目光仔细地自左而右,逐个向这四人面上望去,来回望了数次,只见这四个眉开眼笑的老人,此刻面孔竟板得一本正经,心中不禁一动,故意颔首道:“不错,你们若是不笑的话,别人委实分辨不出。”
白发老人齐地双目一张,突又哈哈大笑起来,连声道:“你这小伙子真是有趣,竟将我们这个秘密都看出来了。”
原来这四人不笑之时,面容的确一样,但笑起来,一人嘴角一起向上,一人嘴角眼角一起向下,一个口中长了两颗看来特别显眼的犬齿,另一个面颊右边却生着一个深深的酒窝。
柳鹤亭心中暗笑,只见这四人笑得越厉害,面上的特征也就越明显,他不禁暗叹造物之奇妙,的确不可思议。
明明造了一模一样的四个人,却偏偏又要他们面上留下四个不同的标记,这四人若是生性冷僻,不苟言笑,别人亦是无法明辨,但偏偏又要他们终日喜笑颜开,好叫别人一眼就可辨出。


只见这四个白发老人笑得心花怒放,前仰后合,他心里不觉甚是高兴,无论如何,能够置身在欢乐的人们中间,总是件幸福的事,而人生中能遇着一些奇迹--像这种含着欢笑的奇迹,那么除了幸福之外,更还是件幸运的事。
他性情豁达,方才虽被这四个老人捉弄了一番,但他深知这四人并无恶意,是以此刻心中便早巳全无怨恨之心,含笑说道:“小可既然猜出,那么老丈们想必也该将大名告知在下子吧!”
只听这四人一一自我介绍,那笑起来嘴角一起向上的人是老大“戚器”,那笑起来嘴角眼角一起向下的人是老二“戚气”,那口中生着犬齿的是老三“戚栖”,那生着酒窝的自是老四,叫做“戚奇”。
晨风依依,晚秋的清晨,虽有阳光,但仍不减秋风中的萧索之意,只是这秋阳中的山野,却似已被他们的笑声渲染得有了几分春色。
柳鹤亭大笑着忖道:“这四人不但一切古怪,就连名字都是古怪的,这种名字,却教人家怎生称呼?”心念一转,口中便笑道:“那么以后我只得称你们做‘大器’、‘二气’、‘三栖’、‘四奇’了。”
戚器大笑道:“正是,正是,我兄弟起这名字,原正是这个意思。”


柳鹤亭却又一怔,他本是随口所说,却不知这本是人家的原意,只听戚器又自接口笑道:“本人大器晚成,是以叫做‘大器’,老二最爱生气,气功可练得最好,不但练成无坚不摧的‘阳气’,还练得我兄弟都不会的‘阴气’,阳阴二气,都被他学全了,所以叫做‘二气’。”
他语声一顿,柳鹤亭恍然忖道:“这四人无臂无掌,用以伤人制敌的武功,自然另有一功,想必就是以气功见长的武功了。”
戚器已接道:“老三叫做‘三栖’,更是好极,因为他不但可以在地上走,还可以在水里游,甚至在水里躺上个三五天都无所谓,像条鱼一样,再加上他跳得最高,又像是麻雀,哈哈--他不叫‘三栖’叫什么?”
他摇头晃脑,大笑连连,说得得意已极。
柳鹤亭却暗忖:“这三人虽然滑稽透顶,但却都可称得上是武林奇人,这位老三想必轻功、水功都妙到毫颠,既能栖子陆,又能栖于水、栖于空,他叫做‘三栖’,倒的确是名符其实得很。”


戚器大笑又道:“老四嘛--他花样最多,所以叫‘四奇’,我们兄弟本来还有个老五,他人生得最漂亮,又最能干,竟一连娶了五个太太,哈哈--像是替我们兄弟一人娶了一个,本来他叫做‘五妻’,‘戚妻’,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只是--”他笑声中突然有些慨叹,竟低叹一声,方白接道:“只是我们这位最能干的老五,却跑去当官去了--”
他又自长叹一声,缓缓顿住了自己的话。
柳鹤亭心中大感好奇,本想问问他有关这“老五”的事,但又生怕触到他的伤心之处,心中虽好奇,却终于没有问出口来。


这戚氏兄弟与柳鹤亭越谈越觉投机,真恨不得要柳鹤亭永远陪着他们四人才对心思,要知道他们一生寂寞,见着他们的人,不是有着轻贱之心,便是有着畏惧之意,像柳鹤亭这种能以坦诚与之相交的人,他们当真是平生未遇。四人你一眼,我一眼,你一句,我--句,真弄得柳鹤亭应接不暇,他自幼孤独,几曾见过如此有趣的人物,更不曾得到过如此温暖的友情,竟也盘膝坐下,放声言笑起来。
戚器哈哈笑道:“看你文质彬彬,想不到你居然也和我兄弟一样,是条粗鲁汉子,我先前在那边看你愁眉苦脸,长吁短叹,还只当你是个酸秀才呢!”


柳鹤亭目光动处,只见他说话之际,另三人竟也嘴皮连动,虽未说出声来,但显见他说话的意思,完全和另三人心中所想相同,他语声一了,另三人立刻连连点头,齐地连声道:“正是,正是,我兄弟方才还直当你是个穷秀才哩!”


柳鹤亭大笑着道:“你们先前当我是个酸秀才,我先前却当你们是深山鬼魅,千年灵狐,后来又当你们是一个轻功妙到毫颠、武功骇人听闻的武林奇人,我若知道你们不是一个而是四个,那么一一哈哈,你们年纪虽大,那个头我却是绝不会磕下去的。”
哪知他语声方了,戚大器身形动处,突地一跃而起,柳鹤亭心中方自一怔,只见他已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向自己叩了一个头,口中一面笑道:“一个还一个,两不吃亏--”
柳鹤亭亦自一跃而起,对面跪了下去,立刻还叩一个,口中道:“事已过去,你这又何苦,你年龄比我大得多,我就算磕个头,却又何妨?”
戚器连声道:“不行,不行,这个头我非还你不可的,不然我睡觉都睡不着。”说话声中,又是一个头叩了下去。

当前:第16/71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