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戈之城》第5/35页


叶护摸不着头脑,拿眼去望,邓麻子眼含热切:“这次朝廷的文书真能赦免吗?”叶护明白过来:出征飞鹰城之前,帝国五军都督府转达刑部批文,若能攻破这座从未沦陷的要塞,迂难营全员皆获赦免,转为正规边军,不再是待罪之身。这是天大的恩典,营中战士摩拳擦掌,十数日内让飞鹰城损兵折将,几至山穷水尽。

“叶老大,你是见过世面的人,真有可能吗?”邓麻子呼吸粗重,忐忑不安。叶护沉吟片刻,反问:“你觉得飞鹰城堡重要么?”

“当然,”邓麻子毫不犹豫,“这座要塞从未沦陷,号称不可攻占,迂难营如果成功,就是顶天的战绩。”叶护冷冷一笑:“战绩?哼,只是给清蒙军争脸面而已。还有其他的么?”

邓麻子迟疑道:“你是说……”叶护截断道:“这次我们孤军出塞,没有后援,即便攻下飞鹰城也难坚守,丝毫没有意义。清蒙是文臣主事,只讲开疆拓土,等我们一退,还有什么战功可言。”

邓麻子咽了口唾沫:“那这是假的?”叶护摇头道:“未必。老邓,你知道飞鹰城堡最近的援军在哪里?”

邓麻子是迂难营右部副头领,参赞军机要务,对敌方态势有过研究,答道:“最近的是山棱城,有驻军一万,来援需要三日。”迂难营五千人马,分左中右三部,营长统辖全军,各部又设正副头领,大小事务一应由这七人加上叶护、雪姨组成的圆桌会议决定。

叶护道:“我们攻城半月,敌人已岌岌可危,为何至今不见援军?迂难营是孤军,只需截断后路,粮草供应不上,自要退却。”邓麻子从未想及此,一时头大,道:“也许敌人还没侦察清楚,迟迟不敢出兵。”

叶护冷笑道:“突古公国的斥侯闻名大陆,至多只要三日,就能把我方虚实探听清楚。”邓麻子喃喃道:“那又是为何?一支孤军、一座孤城,真是从未有过的事。”

叶护眼中闪着精光,道:“帝国的赛马节你知不知道?”邓麻子颔首:“只听说过,从没有参加。”叶护道:“清蒙以骑军立国,赛马节便是擢选骏骑,如能斩关夺魁,其荣耀不下于殿试登科。上至王公大臣,下到殷商富贾,无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参赛者能选送十匹骏骑,两家一组,捉对厮拼,获胜场次多者晋级。那一日里,京郊上林苑冠盖云集,骏马成群,皇帝会亲临主持,真是比过年还要热闹。”

邓麻子却不解,问道:“这和迂难营有什么关系?”叶护乜他一眼,道:“邓兄少安毋躁。赛马节层层选拔,到得最后,只剩下两家对决。你知道怎么比出胜负么?”

邓麻子道:“不是二十匹骏马捉对厮杀么?”叶护嘿声一笑:“当然不是。两家只选出最好的马,一场决胜负。”邓麻子愕然:“这不是很机巧么?”叶护洒然答道:“蹊跷之处颇多,关口却只有一个,朝中大佬都会赌马,十场决胜缺少悬念。而只有一场,无疑要刺激得多。”

邓麻子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迂难营和飞鹰城就是那两匹被选中的马?”叶护神情谨肃,道:“对,决胜双方就是清蒙和突古。”邓麻子被震呆了,愣愣道:“那赌注是什么?”

叶护跌足大笑,拍击着空酒坛:“我不过信口雌黄罢了,邓兄,你还真的相信?”邓麻子莫名所以,抚着脑袋,怔然看着叶护起身。空酒坛嗡嗡作响,叶护颇有击缶而歌的架势,朗吟出帐:“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

飞鹰城堡大公府,月挂中天。

大厅布置颇类中原,水磨大理石铺就地板,檀木桌椅造型古雅,几盏宫灯照亮四壁。红石大公卸去盔甲,着一身便衣,眉头深锁,坐在中堂位置。下首是克勤与夜鹰两人,灯光映射,脸色略显苍白。

丫环仆役早被挥退,厅中静得有些瘆人。克勤苦笑道:“城主,迂难营果然厉害,今天我们折了三十骑羽威,对士气打击更甚。”

红石大公温声道:“你的伤势怎样?”克勤一振手臂,颇是艰难,强自笑道:“还好,叫府里医师看过了,十几日就能痊愈。”

红石大公皱眉:“军情紧急,你守东门,岂拖得了十数日。”克勤嗫嚅着道:“城主,再这样两三日,只怕城就……真的不能求援山棱城么?他们昼夜奔驰,两日即可到达。”红石大公坚声道:“不行!”克勤呼地站起来,道:“公国在草原上林立城堡,不就是为相互救援么?单是一座孤城,岂能永不沦陷?城主,我想不通。”红石大公目光锐利:“你到底想说什么?”克勤被他一扫,气势顿弱,强自撑持:“您……山棱城如果不是勃斤家族镇守,您会否派人前去求援?”

啪,却是夜鹰拍案而起:“克勤,你怎么跟城主说话的!”克勤偷觑脸沉似水的红石大公,知道一语犯忌,低头不再言语。

“行了,”红石大公一摆手,“你们就不必搭双簧了。这些小把戏能瞒得过我?夜鹰,这些话是你教克勤的吧?”夜鹰神色一窘,讪然道:“属下妄为了,请城主责罚!”红石大公没理会,只是叹气:“勃斤家族虽与红氏不和,但涉及国事,我不至于如此小气。”克勤大感讶异:“那是为何?”夜鹰虽然缄声,也拿眼望着城主。

“迂难营攻城之前,王都曾有人来过。”红石神色怪异。夜鹰反应机敏,问道:“是那日的黑色马车么?”克勤犹自不记得,苦苦思索。

“对,那辆马车中有族王特使,带来诏谕,明言飞鹰城堡在一月内将受清蒙军攻击,不得向远近求援,只可以孤城应战。”红石大公淡然道。“这怎么可能?我们面对的是清蒙最可怕的赶死队——迂难营。”克勤难以思议。“我们飞鹰城堡也是草原上最坚固的。”红石平静地道。

夜鹰脑中闪过一道灵光:“迂难营编制五千,而我们城堡也是五千驻军……”他身子一震,为自己的发现而悚然。克勤也瞪大眼睛,四道目光利箭一般,皆打在红石脸上。“不必再想,”红石一挥手,神色坚决,“你们只需知道,战至最后一人,也需死守。没有援军,没有变数,唯余背水一战。”夜鹰、克勤两人起立躬身,一齐应是。待要转身退出,夜鹰忍不住问:“此事是不是与后院那两人有关?”

红石神色一变,喝道:“那里已划为禁区,只有公侯以上爵位才可出入,任何人妄自靠近,格杀勿论。”脸上两道法令纹深刻,竟是少有的疾言厉色。夜鹰两人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悄然退出厅门。

第二章 幽门

红石穿过几重院落,愈往里仆役越少,月色溶溶,四下分外静谧。开战之前,王都特使就把他的族人一并接走,说是断了后顾之忧,红石心中了然,无非扣作人质。飞鹰立城百年,战火无算,从未有此例,红氏家族忠心可昭日月,王都也甚明白,仍有此举,可见对此战之重视。

推开虚掩的院门,红石小心落脚。这是一座独立院落,原为族中祭祀之所,最是枢要,守卫森严,机关重重,更有萨满团所设阵法,端是飞鸟难越。现时侍卫尽撤,仍隐隐透着杀机。半月前,那两人一到城中,便安置此处,隔绝内外。红石仍不放心,寻常饭食也是亲自送去。

嚓,一片白杨叶落下,打在肩膀,红石猝然一惊,旋即摇头苦笑:“思小姐,你又不在屋子中呆着。”一团白影从树梢掠下,快捷得匪夷所思,身形现处,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眉目如画,清秀可人,只是小嘴嘟着,刁蛮无邪。

“整日闷在这鬼地方,换你不难受呀!”思小姐跺着小脚。红石素来冷峻,对这冰雪漂亮的女孩儿却板不起脸,宽声道:“思小姐再忍耐几日,等打退迂难营,就可出去打猎。”思小姐转动眼珠,道:“你就骗人吧,过几日怕是城就被攻下了。”

红石霍然一惊:“谁跟你说的?”此处下了禁令,没人能靠近,这女孩儿从哪得到消息?思小姐得意洋洋:“这城方圆不过数里,什么事能瞒得过本小姐天视地听之术。”红石松口气,道:“外边兵凶战危,小姐万不可涉险。”思小姐捂住耳朵,道:“烦死啦,翻来覆去就这两句,秦伯也整天把人关在院子里。”

前方屋门无风自动,徐徐打开,苍老声音排闼而出:“小姐嫌老奴烦您呢!”思小姐脸色一紧,嗓音变得甜美:“哪能呢,秦伯!从来都是您说我烦。”快步走向屋子,不忘回眸一眼,警告红石别乱说话。

红石也跟进去,屋中摆设简单,两张榻靠墙摆放,地上置着几个蒲团,皓首白须的老者趺坐其上,眼帘倏忽睁开,目光冷电也似,令人凛然。思小姐乖巧坐到榻上,道:“秦伯,您老也该走动一下,活络筋脉。”

那老者冷着脸:“老奴静坐惯了,未觉不适。”思小姐扮个鬼脸,熟知他脾性,当下不再言语,也学样静坐,只是眼神灵动,院中一片叶子凋落,也能惹她分神。红石施了一礼,坐到老者对面。他虽为一城之主,又承大公爵位,对这自称“老奴”的秦伯,都不敢有半分疏忽。

“外头情况不太妙吧!”老者问道。“很不妙,”红石一皱眉,当着部属苦撑硬挨的心思,消融无踪,疲惫异常地道,“今日折了三十骑羽威,军心更受打击。”因把今日之事详细说了。

老者眼神如电,嘿声笑道:“有些意思。这小子竟能舍你而射飞鹰,颇堪玩味。清蒙果然英杰辈出,死囚营中也有此等人才。”红石叹道:“上次家兄也是为他狙杀。”思小姐截问道:“那小子只有十几岁?”红石颔首:“看身形不会超过十六,手段却狠辣无比。”思小姐歪头一笑,眼中闪过异彩:“倒要看看他的射术高,还是我的身法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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