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34/44页


就像很久以前那样,她仿佛正替我说话,把我的思想都抖落出来。但这些话里有一种使人骇怕的东西,我不能……我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不”字。

“不,”我说,“你……你在开玩笑……”

她笑了起来,笑声很响――太响了。她的笑声达到了某个最高极限,但只一秒钟,很快它撤退了,低落下来……没有声音了。

她站起来,把两只手放在我肩上,久久地、定定地望着我。然后把我拉入她的怀中――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她那火辣辣的嘴唇。

“永别了!”

这一声道别来自遥远的地方,从上空飘落下来,我并不是马上就听到的,可能过了一分钟,或许两分钟。

“为什么说‘永别’呢?”

“你是有病的,因为我你犯了罪,难道你不感到痛苦吗?现在要做手术,你会治好因为我而得的病。所以我们――永别了。”

“不!”我喊了起来。

她白哲的脸显出一个无情的尖利的黑三角:“怎么?你不愿意得到幸福?”

我的脑袋要裂了,两列逻辑火车相撞了,撞了个正着,车身断裂,发出轰响,全毁了……

“那好吧,我等等,你选择吧:或是接受手术去获得百分之百的幸福,或者……”

“我不能没有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意思了,”这句话我是说了呢,还是心里想的?我弄不清楚,但是I听见了。

“嗯,我知道,”她在回答我。后来,她还一直把手放在我的肩头,眼睛也一直望着我,说:“那么――明天见吧。明天――12点,你还记得吗?”

“不行。试航推迟了一天……是后天……”

“这对我们来说更好。12点――后天。”

我一个人沿着暮色苍茫的街道回家。风扑打着我旋着圈,吹着我朝前走,好像我是一张纸。黑压压的天空上残云疾速地飞驰着……它们还可以无止境地飞舞一天、两天……迎面过来的号码的制服擦着了我――但我在街头只是一个人。我很清楚,大家都得救了,但是我已没有希望,我不愿得到拯救……

【①瓦罗里(1543――1575)意大利解剖学家。】

【②阿特拉斯,希腊神话中肩扛天宇的提坦神。】

【③《圣经》神话中摩西的仆人和继承人。】

记事三十二

提要:我不相信。拖拉机。小小的身影。

你们是否相信,你们是要死的?是的,人都难免一死。我是人,因此……不,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知道,你们明白这道理。

我的问题是:你们是否曾经相信过这种说法,而且笃信不疑,完全彻底地相信,不是用你的大脑去相信,而是用你的身体去感觉:有朝一日,现在你们拿着这页纸的手指会变得枯黄、冰凉……

不,当然你们并不相信,所以至今没有人从十层楼往马路上跳下来,所以你们至今还吃饭,看书,刮胡子,微笑,写东西……

我现在也正处于这种情况,真的,正处于这种情况。我知道,钟表上的那根黑色的小指针,从这儿往下爬,移向午夜,然后又慢慢往上爬,再越过最后的界限。于是那难以置信的明天就将来临。这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不知怎么不相信这一切。也许,在我看来,24小时是24年吧。因此,我还来得及做些事,赶到某处去一趟,回答别人的提问,从航梯登上一统号。我还可以感受一下一统号在水面上如何晃悠;我明白,应该抓住冰冷的玻璃扶手。我还可以看见,那些透明的、仿佛有生命的起重机,弯着像鹤一般的长颈,伸出嘴,爱护地、深情地给一统号的发动机喂食――可怕的炸药粮食。在下边河面上,我能看到被风吹皱的清晰的蓝色的道道水流和漩涡。但这一切并不和我在一起,它们完全是单独存在着的,它们是别的东西,是平面的,就像绘图纸上的平面图。当第二设计师那张平面图纸般的脸,突然对我说话时我都觉得有些奇怪:“您看,我们给发动机上多少燃料?如果作三小时计算……

三个半小时……”

在我面前,在投影图纸上方,是我握着计算器的手,对数刻度表盘上显示的是15。“十五吨。但是最好上……对,最好上一百吨……”

我这么说,因为我心中有数,明天……

我从旁看到,我手里握着的刻度表盘难以察觉地开始发颤。

“一百?为什么要这么大的量?这些足够一周的消耗。还不止一周,还可以更长些!”

“以防不测嘛……谁知道……”

“我知道……”

风呼啸着,空气里充塞着无形的物质,填得结结实实直至高空。我觉得呼吸困难,举步艰难。街尾的电塔上的钟表的指针也艰难地、缓慢地,但一秒不停地爬着。塔顶的尖顶高耸入云,蓝幽幽的,黯然无光。它低沉地呜呜响着,吸储着云中的电。音乐机器的铜管乐声吼叫着。

队伍还像往常一样,四人一排地走着。但是队伍有些散乱,也许是因为风刮的,队伍晃来晃去,歪歪扭扭,愈来愈厉害。在路口,队伍被什么挡住了,往后退了下来。人们停了下来,挤成了一团。他们呼吸急促,一下子都伸出了像鹅一般的长脖子望着。

当前:第34/44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