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第6/44页


“显然,您是想别出心裁,但是难道您……”

I打断了我的话:“很清楚,别出心裁就是与众不同。因此,别出公裁就意味着打破平衡……古代人愚蠢地称之为‘甘居平庸’的,对我们来说就是‘履行义务’。因为……”

“说的是,说得对!正是这祥,”我忍不住了“您何必……”

她走到翘鼻子诗人雕像前,又垂下眼睑,遮住了眼睛那两扇窗户里面的野性的火光。她又开口说话了。这次她态度很严肃(也许想让我变得平静些),讲得简直头头是道:“过去的人怎么竟能容忍这样的诗人!您不觉得奇怪吗?他们不仅容忍他们,还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奴才思想!我说得对吗?”

“很明白……我的意思是说……(这讨厌极了的‘明白’!)”

“嗯,我懂。可是,实际上他们是比皇帝更为强有力的主宰。

可是为什么那些皇帝不把他们关起来,消灭掉?在我们国家……”

“是啊,在我们国家……”我还没说几个宇,她突然哈哈大笑――我只是看见她在笑:那是一条激越高昂、像鞭子般柔韧的笑的曲线。

我记得,当时我浑身发颤。我想揪住它――但我日记不清了……反正我需要干点什么。这时,我下意识地打开自己金黄色的号码牌,看了看表:17点差10分。

“您不觉得已经该走了吗?”我尽可能彬彬有礼地说。

“如果我想请您和我一起留在这儿呢?”

“您听我说,您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10分钟以后,我必须到讲演厅去……”

“……所有号码都有义务修读艺术和科学必修基础课程……”I说出了我要说的话。然后她拉起窗帘――抬起眼。黑幽幽的眼睛里面壁炉仍火光熊熊。“在卫生局有个医生,他登记了我。如果我去求他,他会给您开病假条,证明您有病。怎么样?”

我懂了。现在我才明白,她这套把戏的目的何在!

“原来是这样!告诉您,我作为一个诚实的号码,老实说,应该立刻去护卫局并且……”

“如果不老实说呢?”又是一个蜇人的微笑,“我非常想知道,您去护卫局还是不去?”

“您不走?”我伸手捏住门把;它是铜的,我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铜的。

“稍等一会儿……可以吗?”

她走到电话机旁。叫了一个号码。当时我太激动,竟没记住这个号码。她大声说:“我在古宅等您。对,是的,就我一个人……”

我拧动了冷冰冰的铜把:“您允许我用飞船吗?”

“哦,那当然!请吧……”

门口,老太太坐在太阳光下打瞌睡,就像一株植物。她那密不透风被皱纹封死的嘴又张开了,我又不禁暗暗称奇。她说:“您的那位,怎么,她一个人留下了?”

“一个人。”

老太太的嘴又合上了。她摇了摇脑袋。看来,连她那已经开始衰退的脑子都明白,这女人干的事是荒唐的,危险的。

正17点,我已经在听课了。这时不知怎么,我突然意识到,刚才我对老太婆说了谎:I现在不是一个人在那儿。我并非有意,但却骗了老太太。大概正是这件事使我难受得都没法集中精力听课。是啊,她不是一个人在那儿――问题就在这儿。

21点半以后,我有一小时自由支配时间。今天就可以去护卫局报案。但经历了这么件荒唐事之后,我觉得十分疲倦。再说,只要两昼夜之内去报案都是合法的。明天去也不迟,还有整整24小时呢。

记事七

提要:一根眼睫毛。泰勒。天仙子草和铃兰草。

夜。周围有绿的、火红的、蓝的各种颜色;还有一架红色的“皇室的”乐器和桔黄色的连衣裙。过一会儿,又看见一尊佛像,突然它抬起了铜眼皮,从佛眼里流出液计来;桔黄色的连衣裙也渗出液汁来,镜面上流淌着一滴滴的液汁,大床也往外渗液汁,还有儿童床……现在我自己也……感到一阵甜蜜得要命的恐怖……

梦醒了。屋里满是柔和的浅蓝的光。墙玻璃、玻璃椅子、玻璃桌子都在闪闪发亮。这使我平静下来,心不再怦怦狂跳。液汁、佛像……怎么这么荒诞不经?很明白:我病了。以前我从不做梦。

据古代人说,做梦是最普通和最正常的现象。可不是吗,他们整个生活中都可怕地旋转着五光十色:有绿的、棕红的,有佛像,有液体。可是我们认为梦是很严重的精神性疾病。我也知道,在此之前,我的脑子是一台被调校得十分精确的、纤尘不染的闪亮的机器,可是现在……真的,现在我确实感到脑子里进了个什么异物,就像眼睛里掉进了一根很细的睫毛。你感到全身都正常,可是那只落进了眼睫毛的眼睛――你一秒钟也忘不了人……

床头响起了清脆、响亮的铃声:7点,该起床了。透过左边和右边的玻璃墙望出去,我仿佛看见的就是我自己、自己的房间、自己的衣服和重复过上千次的动作。当你看到自己是一个强大的统一体的组成部分时,你会感到振奋。整齐划一的手势、弯腰、转身――多么准确的美啊。

的确,那位泰勒无疑是古人中最伟大的天才。然而,他没有想到要把他的管理方法推广到全部生活领域中去,推广到生活的每一步骤,整整24小时中去。他没能把他的体系从一小时到二十四小时都进行一统化处理。但是不管怎么说,虽然有关比如康德他们写了整整好几个图书馆的书,总算发现了泰勒这个预见到了十世纪以后的世界的未卜先知。

早饭结束了。齐声唱完《大一统王国国歌》。然后四人一列整整齐齐地向电梯走去。耳朵里响着马达轻微的嗡嗡声――人很快地往下降落,往下,往下,心徽微有些发紧……

这时,突然不知怎么又浮现了那个荒诞的梦,也许是梦留下的模糊印象。唤,对了,昨天在飞船上,也曾有过同样的降落。不过,这件事已经过去,结束了。我对她态度很坚决,毫不犹豫,我做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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