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猫》第27/123页


其后二、三日,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天下午两点,又是那位迷亭先生,照例像一位道仙似的飘然而至。他刚刚落座,突然说:

“老兄!越智东风君的高轮事件,你听说了吗?”看他那架势,简直像报告攻克旅顺的号外新闻。

“不知道,因为最近没见面。”主人一如往常、愁眉苦脸的。

“今天,我就是为了报告东风君惨败的故事,才百忙之中专程来访的哟!”

“又说那些玄话,你呀,真是个不正经的家伙。”

“哈哈哈……,与其说‘不正经’、莫如说‘没正经’,二者不分,可与本人的声誉有关哟!”

“都一样!”主人佯做不知,愈发像天然居士重生。

“据说不久前的一个星期天,东风君去过高轮的泉岳寺。那么冷,不该去的。不说别的,这个季节去泉岳寺,岂不像个对城市陌生的乡巴佬吗?”

“那就随东风的便喽。你无权阻止他。”

“是的。的确没有权利。关于权利,见它的鬼去吧!不过,那个寺院里不是有个热闹场所叫做‘烈士遗物保管会’吗?知道吧?”

“嗯,这……”

“不知道?那么,你去过泉岳寺吧?”

“没有!”

“没去过?这就怪了。难怪你极力为东风君辩护。江户人,却不知道泉岳寺,太丢人啦!”

“不知道也照样当教师嘛。”主人愈发像个天然居士了。

“那,有你的,且说东风君钻进那个展览会瞧热闹,据说来了一对德国夫妻。起初,好像是用日语对东风君问了些什么。不过,这位东风先生像往常一样,总是忍不住要说几句德语吧?嘿!他哇啦哇啦说了两三句,不料说得意外的好。事后想来,这恰恰种下了祸根。”

“后来怎么样?”主人终于上了圈套。

“那德国人看见大鹰源吾①的漆金印盒,想问一下,是否能够卖给他。当时东风君的回答真是太妙了。他说,日本全是清廉的君子,毕竟不会卖的。直到这时,他很活跃。那德国人觉得好不容易见了个体面的翻译家,便不断地问。”

①大鹰源吾:实为大高源吾(一六七二――一七○三)之误。日本赤穗浪人之一。因迷亭信口乱说,说错了一个字。

“问什么?”

“可这,倘若知道,还不必担心呢。那德国人说话像放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乱问一气,简直不知所云。偶尔也听懂一半句。不过,问的是鹰嘴钩子和大木槌,东风先生没学过这两个名词,不知应该怎样翻译,这下子糟了。”

“的确。”主人联想到自己当教师的经历,深表同情。

“可是,一些闲散人好奇地向这聚拢,终于围住东风和一对德国人瞧热闹。东风满脸通红,慌了神儿。和刚开幕时的派头相反,落得一副狼狈相。”

“到底怎么样了?”

“最后,东风一看吃不消,便用日语说了句‘贼见’,匆匆而去。德国人问道:贼见,多么古怪的词儿呀!莫非贵国是把再见说成贼见吗?人们说:‘哪里,仍然是说再见。只因谈话对象是西洋人,为与西方发音调和一下,才念成了贼见。’东风君身处困境也不忘调和,实在令人钦佩。”

“关于‘贼见’,就此打住。可那西洋人又怎么样了?”

“据说那西洋人一时怔住,目瞪口呆。哈,多滑稽!”

“没什么滑稽的。你为此而特地来报信,这倒是很滑稽呢。”

主人将烟灰磕进火盆里。这时,门铃儿凄厉地作响。

“对不起!”是女人尖细的声音。迷亭和主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主人家竟有女客造访,这可新鲜!展眼一瞧,一位尖嗓子女客穿着双层绘绸的和服,底襟拖在床席上走进屋来。年约四十出头。已经秃顶,发际却有一排发帘,活像一道大坝似的高高耸立,至少有半个脸那么长直对青天。眼睛的倾斜度很像劈山路的峭壁,直线上吊,左右对称。直线也者,喻其细于巨鲸也。独有鼻子大得出奇,好像把别人的鼻子偷来硬按在自己的脸心;又好像在不到十平米的小院庭,竟搬来了靖国神社的石头灯笼,尽管唯我独尊,却总有点魂不落体。那是一只所谓的鹰钩鼻。顶端兀自高耸,半路上自己也觉得这样太过分,又谦虚起来;到了鼻尖,再也不像顶端那么气派,开始下垂,窥视鼻下的嘴唇。只因拥有如此显赫的鼻子,这女人说话时,不能不令人以为她不是口里在发音,而是鼻孔在宣讲。咱家为了向这棵伟大的鼻子致敬,从此称她为“鼻子夫人”。鼻子夫人叙罢初见之礼,仔细打量一番室内说:

“多漂亮的宅子呀!”

主人吱吱地吸烟,心里却在嘀咕:“扯谎!”

迷亭则望着天棚说:“老兄,那是雨漏,还是木板的花纹?多美的图案啊!”他是在暗晴地催促主人说话。

“当然是下雨漏的。”主人说罢,迷亭装模作样地说:“好哇!”而鼻子夫人则在心里怒道:“真是些不懂交际的人!”一时三人鼎坐,悄然无声。

当前:第27/12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