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若小安实体1-4全套作者唯公子》第183/203页


  正想着,端坐着的“藏蓝西服”忽然开了口,他头也不回地指着自己身边的另一把太师椅说:“过来坐吧。”
  董方闻言,微微一笑,退出去倒茶了。若小安犹豫了一下,慢慢走了过去,绕到那个男人跟前,他抬头一笑,把若小安惊住了。
  “真的是你?”他居然比她更快地发出了惊叹声,“小安,我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还问老董,你的‘小安姑娘’会是我认识的‘小安’吗?他说不用猜,叫来看看就知道了。哈哈――”说完,陈维高一个人笑得很开心,震得一屋子橘红的夕阳都在他的笑声里跳舞。
  他身后的墙壁上并排挂着两支流血的石狮,血液落地后却变成了莲花,怪异中透着几分宗教的色彩。若小安的目光只在那上头停了停,就被陈维高毫无节制的爽朗笑声吸引了去。
  怎么就能这么开心呢?若小安觉得不可思议。以陈维高现在的身份地位,见着她若小安,笑得这么灿烂有何价值呢?她总是习惯性地在心里计较各种得失,以及大人物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有吗?她拿不准,都有点被他笑蒙了。
  “陈总,好巧啊。”若小安很有节制地打了招呼,同时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都追到董老板家里来了,又是正部级的贵客,想必拿出来的一定是压箱底的宝贝吧。
  这一眼,又把若小安看呆了。
  陈维高的膝盖上放着的,不是珍珠玛瑙,也不是金石字画,居然是一个食盒,纸质的,里面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吃食,而是十分普通的山楂糕,不红不艳,偏黄而已。
  他刚才埋着头,就是在吃山楂?若小安回想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当你捧着什么宝贝呢。”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愣了,和陈维高的关系还没亲近到可以讲话这么随便的。
  正想再说点什么加以补救,却见他微笑着把食盒递了过来:“你也来一块?在王府井东安市场买的。”
  “山楂糕不算最好吃的。”她笑着说,“还有山楂片、山楂汁、山楂酱、山楂酒……当然,首选还是冰糖葫芦。”
  提到东安市场,若小安立刻倍感亲切,那是她幼时最喜欢逛的地方。旧东安市场清光绪年间就有了,因为邻近皇城东安门而得名。新东安市场则是1990年代翻新开张的。若小安高中是在外交部街读的,那地儿距离东安市场很近。那时候,几乎每个周末她都要去商场里逛。
  每次上街必买冰糖葫芦,一串山楂果蘸上熬热的糖液,冷却后外面薄薄一层脆糖皮,吃来甜中带酸,脆中带软。讲究的吃法,连山里红都要细细区分成三类:生鲜的、煮熟的和夹沙镶白的,也就是填进豆沙馅儿抹平,馅儿周围镶上一圈瓜子仁,红黑白分明,外壳还亮晶晶,玲珑剔透,这种像工艺品似的糖葫芦比普通的要贵些。但自己喜欢,其他都无所谓……
  若小安轻轻咬了一口陈维高递过来的山楂糕,熟悉的酸甜,一时间,往事纷至沓来。
  六年前,赌气任性,离家出走后,她逐渐开始赌上了自己的人生,也就主动忘掉了很多东西,但记忆里仍挥之不去这一抹甜。
  “我也喜欢吃冰糖葫芦。”陈维高笑着说,“就是那玩意儿不好带。”
  “也有能带的那种小包装,两粒一包。”
  “没劲、没劲!不用签子串成串儿还叫什么葫芦?况且地道小吃只适合原地原汁原味,离了故土就变了,也不好吃了。能经历时日的,必须经历炮制,才能方便携带收藏。”
  “也是。”若小安说得兴起,主动伸手又从陈维高的食盒里拿了一块山楂糕,“现在天凉了,要是夏天,把这‘金糕’冰镇了,再切丁,伴着冰淇淋一起吃,红艳艳的,想想就馋了。”她笑起来,那笑容犹如北山楂,瓤红,汁甜。
  陈维高看了她一眼,仅仅是一瞥,微微一笑,然后直起身来喊外面的老董:“进来、进来。”
  “我正泡茶呢。”董方竟没马上出现,远远地只在厨房里丢了一句话过来。
  “老董,你会做金糕冰淇淋吗?”陈维高朝厨房里又嚷了一句。
  “什么冰淇淋?那个东西我孙子都不爱吃了。你还吃?”董方仍未露头,却调侃起了陈维高。
  若小安大感诧异,这两人看起来很熟稔的样子,她之前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这个董老板跟“石油总管”还有这层关系。
  没多会儿,董方端着茶水和蜜饯进来了。茶很香,极品大红袍,蜜饯很甜,有糖粘子、蜜橘和蜜橄榄,全对若小安的胃口。
  “我就爱吃甜的。”她含了一颗橄榄,腮帮那儿便鼓了一小块,像个贪嘴的孩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这三样,据说都是珍妃爱吃的。”老董忽道。
  “光绪的珍妃?”若小安问。
  “是啊,”老董的喜好之一,就爱说点旧闻,聊点史话,他一边喝茶一边继续道,“珍妃长得俏,就是命太短了,她生前最爱吃极甜之物,就比如这糖粘子、蜜橄榄。光绪的那些老婆对蜜饯的喜好还真就各不相同。笨笨的瑾妃,长得粗拙,喜欢桃脯、杏脯、苹果脯这一类果脯,适中而不张扬;失宠孤僻又带点不忿的隆裕皇后,爱吃蜜山楂、蜜杏干,是本身就带酸性的东西……”
  “那慈禧呢?”若小安被勾起了好奇心。
  “慈禧啊,这个老太婆最扰攘了,只要有她出现的地方,后面必定尾随着几十人的长队伍,有端盂的、搬垫的、抬椅的、捧衣服水烟筒巾帕的,还有拿食盒的,忙得很。她也喜欢吃蜜饯,最爱就是这‘金糕’。早年富川斋做山楂糕用的是家传秘方,不加白矾,颜色就不艳了,色泽偏黄,但优胜处是可以长期储存。后来慈禧指定要这家给她送货,负责接收的太监头目一见富川斋的人抬着食盒进了宫,就大声吆喝:‘金糕来了!’老太婆一听很高兴,这名儿就传下来了。”
  若小安想起原先去故宫,看到当年后妃们居住的寝宫,条案和桌几上,都可见食盒,一般分九格,每格盛一种蜜饯和干果。她拉着狄教授的手,那个风度翩翩的长者和有妇之夫,也是她情窦初开后全心全意爱过的第一个男人,他们手拉手,隔着迷蒙的玻璃窗往妃嫔们的寝宫里窥,即使物件都尘封变旧,好似随时会碎散,但当中摆设,还是如梦如幻,告诉后人――这些女子苦闷寂寥的岁月,全倚仗那“一点甜”来支撑着。
  那么,自己又是从何时开始、为了何由而嗜甜食的呢?
  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
  陈维高听了一会儿,摘下眼镜来擦了擦,是杰尼亚的金属框眼镜,他戴了很多年,也是妻子送的生日礼物。妻子性子柔顺,只不过他有个厉害的老丈人,有次去浙江视察,途径东州时,就特意去看了一眼当时还是代市长的陈维高,不动声色地给他题了一幅字:盼归人。陈维高也厉害,当场就命人把岳丈的题字裱起来,挂在办公室里,天天对着看。以后他升迁到哪儿,这幅字就跟到哪儿,但该怎样还怎样。
  见陈维高许久不作声,董方说道:“老陈,厨房我可都给你腾出来了,怎么样?露一手?”
  “好!”陈维高站起来,脱了西装,一撸袖子说,“谁给我打下手?”
  若小安看了一眼董方,后者只是低头喝着茶,她便有些诧异地问道:“陈总是要亲自下厨炒菜吗?这种粗活就交给我吧。”
  “你小瞧人是不是?”他大笑着,“我当年可就是用锅铲追到我太太的哦!”语气里满是得意,似乎他在二十年的婚姻里真的从无二心,只对妻子一个人好。可能吗?
  若小安和陈维高一起进了厨房,她一边摘菜,一边注意着他切肉时前臂弯曲的样子。很奇怪,尽管他还穿着西服马甲,腰身收得很挺,但系围裙的样子一点都不怪,几乎可以让人忽略他的正部级身份,而且他也没有一般官员的便便大腹,以他的年纪来说,这样修长的身材绝对算维持得相当出色。
  他很轻捷,这是若小安此刻脑袋里冒出的第一个词。他平时喜欢什么运动呢?游泳,还是高尔夫?如果是别人,肯定选高尔夫,如果是他的话,大概会更喜欢游泳吧。他身上总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活力。
  若小安站在水池前洗菜,窗外是一个繁忙的十字路口,车辆行人穿梭不停,晚霞满天,正是归家的时刻。弄堂口的路灯在夕阳下,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日光淡了,斜斜的,照不进这小院里来,只涂下一片越来越深的红,红到发昏。
  “菜洗好了吗?”陈维高一边忙碌一边问。
  “好了。”若小安说,“还有什么?”
  “再剥两个蒜。”
  “嗯。”
  他指挥若定,她言听计从。除了厨房间的切菜声,四周异常安静,只有客厅里的老座钟发出“咔嚓、咔嚓”走动的声音。
  “那台老座钟有些年头了……”陈维高开口说这个话题时,若小安才意识到,他刚才应该跟她一样,都在仔细听那些似乎永无尽头的“咔嚓”声吧。
  老座钟确实很古朴,钟面上有“Made in Japan”的英文字样。黑油油的木壳上面立着一匹铁制奔马,下面有一扇玻璃门,玻璃门两侧边框上镶嵌着黄铜花纹,透过玻璃门可看见钟盘和钟盘下端摆动的钟摆。奇特的是,钟摆敲出来的声音是通过一个类似蚊香的铜圈来扩大的,钟摆坠子撞上去,声音清脆飞扬。
  岁月太久了,座钟的木壳早已失去本色,那铁马和黄铜花纹凹陷的部分已经变得黑漆漆的。古朴,带着深深的岁月的痕迹,但并不值钱,被一个“唯利是图”的古董商人当宝贝珍藏,在若小安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不过,陈维高说,这台座钟是董方母亲18岁出嫁时外祖父给的嫁妆。后来土改时,董家的许多家产都被地方农会以土改清算为名拉走了,其中就有这台座钟。土改后期,农会为他家纠偏时,别的家当大都失散,被以他物代替,唯有这台座钟,一直摆在农会的屋子里尚未散失,只因当时那些干部都不懂英语,不识洋货,便原物返还了。
  日后,董母天天都要仔细擦上一遍老座钟,董父也是每隔七、八天就为座钟上一次弦,每年为钟盘后面的齿轮注油保养一次。后来,他们都去了,就只有这台老座钟还在走动,一直陪着董方。
  他们果然交情匪浅,若小安不由得想,之前自己居然丝毫不知董老板和陈维高的关系,还真是滴水不漏的两个人。这件事,恐怕这件事,恐怕连老傅都不详吧。但是,如今透露给她,又是何用意呢?


第39章 幸福就是一道家常菜
  厨房里的氛围越来越热络。陈维高切菜、剁馅儿、擀面皮、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他一边忙一边轻声和若小安聊天,说到高兴处,也会用力大笑。
  若小安没见过这样的正部级官员,身子瘦、高、硬,行动就像草一样自如而有风度。他狭长脸,高颧骨,纹丝不乱的头发在厨房的忙碌中从前额垂下了几根,耳后也长出了不少银灰色的头发。她的头发是乌黑的。
  若小安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盯着她的眼睛说――“黑是黑,白是白,很干净”。此刻,他的表情隐在暮色中,她只注意到,男人镜片后的那双眼睛专注而有神,好像正和他刀俎下的鱼肉深情对话,他爱它们,所以要吃了它们。
  她对他这么用心地为三个人做一顿晚饭,竟有点于心不安,这合适吗?但是对他给予的这许多关注和“区别对待”,她又觉得很高兴。机会,若小安此刻想到的是机会,他会比杜天青更有用处的,对不对?她定了定神,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害怕泄露不该泄露的心事。
  做菜是需要悟性的,一个有悟性的人是善于观察的人,能够捕捉生活中最美妙的细节。做菜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能力,做菜时的挥洒自如与工作时的运筹帷幄非常相似。若小安一直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
  她也能理解陈维高说用锅铲追到了他的太太,此言不虚。因为会做菜的男人确实很迷人,能留住女人的心。对寻常女人而言,男人下厨的意义,是在长期平淡的生活中给予对方的体贴与呵护。幸福有时很简单――它就是一道家常菜。
  厨房一角的四方鱼缸里,两尾肥鱼游得正欢畅。陈维高站在那儿,盯着看了两秒钟。陈维高站在那儿,盯着看了两秒钟。两秒钟之后,这两条鱼的命运就有了天壤之别,其中一条被他的一双大手毫不犹豫地抓了起来。他背对着若小安,她看不见他的脸和表情,但那个姿势果决而熟练,没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会杀吗?”他抓着鱼,转过身来笑着问。
  她摇头,尴尬地一笑:“杀鱼、杀鸡,这些是我唯一在厨房里干不了的活。”
  他又深深地看着她,笑着说:“嗯,君子远庖厨。”可是他自己似乎很享受待在厨房里的感觉,为什么却要这么说呢?
  她一时不懂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于是赶紧解释:“我喜欢会下厨的男人。”说完,觉得有点不妥,便补充道,“孟子不是那个意思。”
  他哈哈大笑:“我知道孟子的意思。所谓‘君子远庖厨’,不过是古人一种不忍杀生的心态罢了,作为仁慈的品德加以提倡。可是却被一些偷懒的男人断章取义地当作不下厨的堂皇理由。”他看着若小安,“可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误会了。若小安猛地想,干脆让他误会去吧,说不定正好可以利用一下这微妙的暧昧。不是坏事,她想。对方是陈维高,所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利索地刮了鱼鳞,将一根筷子插入鱼的身体,它睁着惊恐的眼睛,猛地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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