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若小安实体1-4全套作者唯公子》第196/203页


  “不高。”
  “那好,我们开始。”他说话简约而准确。在得到若小安的默认后,年轻的医生起身去取麻药。
  装满麻药的注射器,针头冲上,年轻的医生用右手拇指推了推针管,细细碎碎的雾状液体便从针头孔零零星星喷射出来。这雾状的液体顷刻间纷纷扬扬,夸张地弥散开来。那白色的云雾袅袅腾腾飘出牙科病室,移到楼道,然后沿着楼梯向下滑行,它滑动了二十八级台阶,穿越了二十年的岁月,走向西医内科病房。在那儿,若小安刚满八岁。
  那会儿,豁着门牙、洞张着两只惊恐的大眼睛望着这个白色世界的若小安,还不知道自己日后会有个名字叫若小安。那会儿,家里人都唤她的乳名:多多。她的大名,叶子衿,是外婆起的,外公首肯的,爸爸入赘到叶家后,凡事便只管点头。但妈妈觉得子衿这名儿太单薄,细细一根带子,不好养活,就又给她取了小名多多。
  “多多,认识妈妈吗?”一个和现在的若小安年纪相仿的女人坐在八岁的她身边,面对刚刚从一场脑膜炎的高烧昏迷中苏醒过来的小女儿,这个女人显得很焦灼。
  “认识妈妈吗?妈妈在哪儿?”女人又问。
  若小安尽可能地张大眼睛在房间里搜寻。墙壁是白色的,一个游荡的声音是白色的,一束在这声音后边从那个很高的嘴角射出的微笑是白色的。那儿,站着一个大个子的男人,右手正推动针管,针头冲上,它长长地空空地等待着戳入她的屁股。他也许是朝他的小病人微笑,但一切表情全被白色的大口罩涂染成冷漠的无动于衷。
  “认识妈妈吗?你看妈妈冲你笑呢。”
  若小安一动不动,眼光来回游移着打量那针头。她把小身体里的全部力量都凝聚在她的目光中,阻挡着那针头向她靠近。
  “妈妈在你身边呢,你不认识妈妈了吗?”那年轻女人看起来要崩溃了似的。
  针头已经朝若小安慢慢移了过来,带着尖厉的寒光和嘶鸣。
  “妈妈,不打针。”若小安一下子跃身抱住妈妈的脖子,“妈妈,不打针。”她大声哭叫。
  女人嘤嘤哭起来,边哭边笑:“我的孩子又活了,没有变傻,又活了……”
  白大褂和针头已经走到了若小安身边。“把她放下,请出去,她要打针了。”白大褂吩咐。那只硕大的针管就举在他手里,如同一把又冷又硬的手枪。
  年轻女人流着泪,高高兴兴地退出去了。这令若小安失望透顶。她知道她的妈妈也怕这个男人,她的离开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她不想保护若小安,若小安最后的依赖也没有了。她不再哭,她知道只有独自面对这个冰冷的针头了。
  “趴下,脱下裤子。”
  抵抗是没有用的,连妈妈都服从他。她顺从地趴下,脱下裤子。
  后来,再一次听到类似的命令,是隔了很多很多年以后。当时,若小安在深圳开红酒会馆,“地头蛇”侯连喜设计,在一张杯盘狼藉的餐桌上强行占有了她。他当时大吼着“快脱呀”,这句话,比他身上那根灼烫又带着腥臭的阳具,更让若小安愤怒。
  不是羞耻,也不是屈辱,而是愤怒。不因为性,也不因为某个男人,不因为任何人,而是生活本身施加的重力,让人动弹不得,让人低下头、弯下腰,跪着以求生存的重力,使若小安愤怒。
  实际上,在整整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她几乎都是在“趴下”这类千篇一律的命令中感受着这个世界。她知道了没有谁能够替代谁承受那响亮的一针,所有人都只能独自面对自己的针头。


第54章 没有时间浪费给谁
  在牙科诊室里,当年轻的医生举着盛满药液的针管向若小安靠近的时候,她打了个冷战,坚定地终止了拔牙的动作。
  “不!”若小安的这一声断然拒绝,扰乱了牙科诊室一成不变的操作程序,也打破了那“吱吱”钻洗牙齿的单调节奏。
  她逃了出来。
  时间已近傍晚,在回去的车上,若小安一直在想杜天青的事。他被双规了,如今这已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无法改变,但仍然有模棱两可之处,就是以他的脾气,是否会把其他人抖出来以求将功补过。所谓的其他人,除了那些扯着杜天青这面大旗浑水摸鱼的大小官员,陈维高和她定然逃不掉。
  可是,若小安总觉得杜天青不至于这么笨,如果把她也牵扯进去,那她帮他经营的那些海外账户,以及种种转移资产的手段,将全部泡汤。到时候,那就真的是人财两空了,不仅自己身陷囹圄,连心惊胆战换来的那点钱,也得上缴。咬她一口,对杜天青来说,有百害而无一益。他不可能想不明白这层利害关系。如果他还想着要为妻儿留点生活费,不至于因为他的落马而后半生无所依傍,那他第一个该保住的人,无疑就是若小安。
  可是,若小安想,就算她可以不担心自己,那么陈维高呢?如果连陈维高都出事了,那她又该如何自处?尽管之前她万般小心,但谁又能担保万无一失呢?
  此时的海州,该是如何一片人人自危的景象,不用想,她都知道。
  然而,北京也颇不宁静。
  若小安回到头发胡同,在偌大的北京城,还好仍有一处供她休憩的小小四合院。刚进门,保姆就迎上来汇报,说她出门的这几个小时里,有不下二十个电话打过来。保姆为每一通来电都做了记录。若小安屏蔽了手机上的其他电话,除了陈维高。
  今天,她忽然很讨厌被找到。
  那些犹如猫爪挠心的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不停地拨打这里的座机。反正,知道这个座机号的人,本身就不太多。若小安掰着手指就能算出来。果不其然,大多数号码都是重复拨打,有张一鸣、小宝、汪建坤、老傅,还有莫可。
  若小安坐到书桌前,开了台灯。她查看了手机里的未接电话,粗粗一算,竟达五六十通,有亲近的,也有仅是一面之缘的,有私人手机,也有公司里的座机。其中肯定不乏那些想找她打听杜天青案进展的人。可是,对于那些已经出局的人,她也爱莫能助。
  若小安踱到窗台前,忽然发现那盆黄菊上爬满了一种黑色的虫子,可是她费了好大劲,也没能把它们摘清。没有时间浪费给它了。黄昏的时候,若小安把整盆花抱到院子里,准备把它埋掉。她端着沉重的花盆走遍了整个院子,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她失望地放下黄菊,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喘着粗气。
  保姆从客厅里小跑着出来,说又有电话打进来了,问若小安接不接。她看了那个号码,是莫可打来的。
  “把电话拿过来吧。”若小安坐在台阶上不想动。
  刚接起来,就听到莫可的抽泣声。“怎么哭了?”若小安望着天边的火烧云,平静地问。
  “我是不是活得很失败?”莫可自问自答,“失败!每次我掏心掏肺,别人都当成驴肝肺!”她显然情绪不太稳定。
  “欧阳力甩了你?”
  “是我踢掉他!”
  “那哭的怎么是你?”
  莫可一愣,继而哭得更伤心了:“小安,我能去你那儿吗?我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要老爸带我回东州!”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姑娘,在祈求另一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姑娘的援助。
  可是,谁都不想见。那么多利益瓜葛。
  若小安想了想,回答说:“好吧。”同时给了莫可四合院的地址。
  都是为了男人。
  而莫可,无疑也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人里面,唯一与若小安没有利益牵扯的了。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
  若小安随手把那盆被一群黑虫子污染了的“玉堂金马”,搁在台阶上。挂掉电话,她还是坐在屋檐下,一动不动。天边像着了火似的,红彤彤一片,那些半紫半黄的云彩,聚合离散,像马,像狗,又像狮子。她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又觉得什么都不是了。
  这时,保姆过来问若小安晚饭想吃什么,她还在想自己的事情,此刻忽然被打断,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说:“我在打仗,吃什么饭!”
  保姆听不懂,虽然她已经很适应这位女主人的“问不得”原则,但对若小安今天的反常,保姆还是略感不安,她又小心谨慎地反问了一句:“真的什么都不吃吗?好歹吃点儿吧,否则对胃也不好。”若小安只消在家,饮食安排一向很有规律,她不是那种会纵欲过度的女人,也从不放任自己。
  “……好吧。”若小安轻轻一笑,“我想,吃点甜的。”
  “好啊,”终于得到了指令,保姆松了一口气,又问,“想吃什么甜点?”
  若小安微微皱起眉头,说:“你看着办吧。”
  “昨天你说想吃汤圆,我准备一些,有‘雨花汤圆’、‘酒心姜汁汤圆’,还有‘桂花酒酿圆子’和‘珍珠丸子’,你想吃哪一种?”
  每个人都要她选择,这个、那个,你到底要哪个?选啊,快选啊――人生那么多分岔路口,密密麻麻,每一条都指向不同的远方,天堂地狱,到底该往哪里去呢?若小安无奈地摆了摆手:“随你。”
  “那……雨花汤圆?”保姆仍试图征求女主人的意见,“这个我最拿手。”
  “好。”
  “还要别的吗?”
  若小安不答话。人生那么多分岔路口,每一条都指向不同的远方,可无论选了哪一条路,终点都只有一个:死亡。如果死是归宿,那如今你争我夺,又为哪般?可是,我会死在哪一天呢?
  若小安瞪着天边,一个火烧火燎的黄昏,正在一寸寸被渐浓的黑夜吞噬。她无可奈何,无能为力。一种莫名的焦虑让若小安坐立难安,她腾地从台阶上一跃而起,疾走两步,站在院子中央,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还是觉得憋闷难受。
  “混蛋――”若小安仰着头,吼了一句,怒气冲冲,不知是冲着谁,连她自己心里都不十分清楚这种怒火的由来。她只是觉得压抑。
  一回头,见保姆呆愣在屋檐下,像一片瑟瑟的落叶。若小安忽觉抱歉,她放软语调:“和你没关系。”她说,“去忙吧。”
  若小安迅速平静下来,像往常一样,她总能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得恰如其分。就算失控,也只能失控一小会儿,一刹那。她回头定定地看着那盆即将被她丢弃的名贵菊花,陈维高送给她的,希望能给她带来好风水、好运气。但是,她决定埋了它,因为那上面爬满了令她恶心的黑色虫子,摘也摘不清,已经不可救药了。这个念头一蹦出来,就令她不安,惶惑。
  若小安已经意识到了,她舍不得。
  清清楚楚,像被烙了一下,烫在心尖尖上,滋滋冒烟。
  我舍不得陈维高。她想,想着想着,就想哭。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男人,偏偏在这种时候?
  树倒猢狲散。难道她要违背这个规律,傻乎乎地站在大树底下,等着被压死?殉葬吗?为了什么?爱情吗?可怜。
  若小安看了一眼手机,还是没有陈维高的电话。想来,他那头,要力挽狂澜,亦非寻常事。可惜,那个世界已经远远超出了若小安的能力范畴,她沾不上边,帮不了忙。
  怎么办?除了等着最后的“宣判”,她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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