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人是只狼》第25/35页


汽车从中山路一个转弯,驶入了新华路。齐枫曦远远的便看到了康建医院的白色建筑和如同基督教里钉着耶稣的十字架一般的红十字。就连齐枫曦也惊诧自己居然能这么平静的打量着这所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巨大转折的医院,或许是真的不在乎了,对那个人也再也不在乎了……
动物与人,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可偏偏晨是介于两者之间,自从懂事起便被母狼抚养的他在感情上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狼,齐枫曦不知道如果把他换到晨的位置上,先是看到自己的“母亲”被人类打死在面前,被残忍的拨皮;再看到自己的“同类”在为了人类进步的名义下被作药品试验、烧伤试验……而自己则被当成大脑试验的最好材料……齐枫曦不止一次的想,如果是他,他会不会对人类作出相同的报复?

在作为藏獒而逃亡的那些日子里,齐枫曦永远不会忘记当人们见到浑身肮脏的他时那混杂着鄙夷和厌恶的嘴脸,sras之前有偷狗的人将他逮住送往饭店的,有好市民为了城市整洁而打电话给市区管理中心的,sras发生之后则是人人对他避之不急、恨不得杀之而后快,而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他不知道多少回看到城市里的“打狗队”将被人抛弃在大街上的小狗干净利索的打死,看到他们将全身生满烂疮的无证狗活活烧死……在正常的时期,人类可以把动物在为了人类“进步”的名义下当成试验的材料,在生存所“必须”的名义下当成各式美肴和皮毛大衣,甚至在“精神娱乐”的名义下当成开心的工具;而在sras这样的非常时期,人类同样也可以无情的以“正当”的名义慌忙的去将这些曾经自愿或是被迫地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的动物抛弃在街头,再由他们的政府派专人去完全的灭绝。最让齐枫曦发笑的是当时唯一一个救助犬类的中心,竟然是由那个人出资办起来的。可是齐枫曦又笑不出来,除了人,没有一个动物是能够笑的。
…………
站在洗手间外的小武有点心慌的看着手表,陈子翱已经进去了20分钟还没有出来。终于,小武再也忍不住地推门进去,却惊讶的发现里面竟是空无一人……
现在的康建医院主楼是在原来医院的基础上加盖了4层的,这一点从最上面4层的瓷砖上就能够看出来,下面楼层的外部瓷砖已经有些微微发黄了,而上面的却白的发亮。
康建医院位于新华路东南拐角的对面,出租车从那里转弯的时候刚好能看到医院大楼的背面屋顶。一直看着这所医院而感慨万千的齐枫曦就在车要拐弯的那一刹那突然看到医院楼顶的边缘上站着一个人,三年前的一幕瞬间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师傅,停车!!”
开出租的中年胖子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停在医院门口,康健那有人要跳楼!”
“那这儿也拐不过去呀,离前面掉头的地方还好远呢……”司机一听也心慌着急起来。
齐枫曦没等他说完就一脚踹开了车门,朝梁晓洁喊了一声打110后就直穿马路飞奔过去。

清晨开始下起的小雨到了现在已经快停了,只是偶尔有几滴雨珠从逐渐放晴的天空上滴落下来,医院屋顶上的风强劲有力的刮着。陈子翱朝下看去,那种着天蓝色风信子的花圃旁,刚好是齐枫曦三年前离他而去的地方,他有些释然的笑了,好似从三年多的噩梦中解脱了出来。
“枫曦,你知道吗?三年前我就想从这里和你一起走了。可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好人死了以后都可以去天堂的,坏人则要下地狱去受苦。你现在肯定已经在天堂上了,可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死了也一定会下地狱的受苦的吧,我不怕受苦,可我怕到了地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活着的唯一原因就是至少现在我还能每天去你的墓前看你,在那儿我能感觉到你的一丝气息,我怕我死了以后……就连这点气息也抓不到了。”
“大夫,快,楼顶有人要跳楼自杀。”齐枫曦飞奔入医院大厅后抓住了他见到的第一个穿白大褂的人。
“在我这一生中只有两段日子是幸福的,一是和妈妈在山林里的时候,再就是和你一同逃亡的时候。和妈妈一起时虽然经常挨饿受冻,可在狼群里的那段时间我真得很快乐。和我一起玩儿的小狼,也从来不把我当成异类。可是后来你告诉我,我不是狼,是人。但如果我是人的话,为什么我回到了人类社会后反倒每天都被关在一平方米的铁笼子里?为什么那些人切割我的大脑拿我当试验品?两年啊,我被他们关在笼子里将近两年,那么矮的笼子,我连站都站不起来,就在那段时间我看见妈妈的皮被拨下来挂在了标本室,看见他们给一只狼狗注入病毒再实验他们新研制的药物效果,看到一只猫的颅骨裂开大脑被植入芯片,还看到它们把猴子的胳膊放在冷柜里冻僵再截肢研究它的冻伤程度……”陈子翱无奈的笑着,“我当时觉得人这种东西太残忍。后来,我出来了,冯叔叔告诉我那是为了“人类的进步”不得已而为之的试验,好吧,那些是不得已的,可把黑熊关起来每天抽取胆汁,偷猎东北虎拨皮卖肉,还有先让猴子在桌子上表演再活生生吸它脑汁的把戏是不是也是不得以?因为人吃了果子狸得非典就要杀死所有的果子狸,因为一场流感也可以杀死所有的鸟类,还有为了市容整洁,那些无人认领的流浪猫和狗就都要杀死--相比起来,那些在实验室死掉的动物倒还真是死的恰得其所。”
刺耳的警笛声从医院外面响起来,由远及近。
“……所以我报复了,这是我一生的错。我毁了你,我的恩人、我的爱人,如果没有你的存在我会厌弃整个人类,可你是天使,你让我看到了人美好的一面,我还记得你出去加班时照顾我的李奶奶,教我哑语、给我买衣服的韩老师,还有经常免费送给我们加菜的兰州面馆老板,他们都是好人。我今天来医院之前小曦突然跟我说每个人都是天使和恶魔的综合体,有伦理道德和人性的约束,就是天使;反之就是残忍冷酷的恶魔。不知道他那么小,这种话是从谁那里听来的。可我知道你是守护我的天使,你处处护着我、还救我出来,甚至为我坐了六年的牢……为什么让我遇见了你呢?如果你从来都没有碰到过我该有多好,那样子你现在肯定会生活的很幸福,是我把你给毁了,枫曦。你不在这个世界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张主任,今天电梯检修,不能用。”一个护士对正在猛按电梯按钮的张医生说,而被她叫做张医生的人身后还跟着4、5个警察。
“这边来。”张医生在护士讲完这句话后便一边快跑着一边用手示意着身后的警察,“安全楼梯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
“枫曦,我已经入基督教了,因为兰德神父和我说每个人生下来都是有罪的,但是不管早晚,只要人们肯诚心的向上帝忏悔,就能得到上帝的救赎……我知道自己是有罪,我害死了那么多人,还害死了你、你的全家。所以当我听到兰德神父这么说时,高兴得一个星期都睡不着觉,我开始想我是不是还有机会?是不是还可以去天堂,在那里见到你?”
“快一点,在这边。”齐枫曦也带着医院警卫室的几个小伙子将一张紧急救生用的高弹性鱼网运到了医院大楼下。刚才他碰到的那个主任医师则带了几个110警察正在往楼顶上跑。
“这几年我真的在尽力做个好人,我把私人存款捐给了一个残疾人协会、还有刚成立的动物保护协会,对了,我还捐助了100所小学……上周做礼拜的时候,我问神父上帝会不会宽恕我,在天堂里收留我?他说会的。我那时就想,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陈子翱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而哽咽,“枫曦,三年多了,我是真的受不了了,再这么活着我真的受不了了,让我去找你行吗?你看到我,会不会恨我,讨厌我?……你放心,我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了,真的。我从没奢望过你能够原谅我,我只想远远的看着你,看你高兴的活着就够了。”
救生网已经被运到了楼下,几个警卫正仓皇着试图打开它,齐枫曦仰头往高达11层的医院楼顶上望过去,在逆光方位的他只能看到一个高高的黑色身影,看来那几个上楼试图阻止病人的医生和警察还没有赶到,齐枫曦将两臂在头顶上交叉挥舞着,形成一个“叉”型,他正努力地向楼顶上的人做出“不要跳”的手势。
陈子翱如梦幻般的仿佛看到齐枫曦站在他三年前坠地身亡的地方,正朝他微笑着挥手……
“枫曦,是你来接我了吗?”
耳边的风呼啸而起,如飞翔般下坠的感觉竟是这么好,原来通往天堂的路真的很简单……
“快点撑起来,再往左面一点。”楼下的救生网刚刚打开,几个警卫员拉着网的四个角,正奋力的朝四周跑去,试图将救生网完全的撑起来。
下坠的人的身形和面孔在齐枫曦的瞳孔里逐渐放大,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终于看清那个人是谁了。而那人看到他时,完全绝望的黯淡眼睛里闪现出了狂喜和希臆的光芒。
巨大的冲撞力将刚刚撑起来的救生网又压了下去,北面角上的两个警卫在一片慌忙中没能拉住网角。他,终于还是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齐枫曦看到鲜红的血从他的额角上流了出来,周围响起一片病人们和家属们的惊慌叫喊声……而躺在地上的那人却好似忘了一切般的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他正在努力的张开嘴,似乎要说些什么。齐枫曦愣住了,但他只是犹豫了一秒钟便迅速的转身而去。
“过来呀枫曦……别走。”陈子翱的声音小的连自己也听不见 ,“等等我,等等……别丢下……我……”
陈子翱看着齐枫曦在认出是他后迅速的决然离去,只留给他一个熟悉而模糊的背影--那个从天堂上下来接他的天使终于还是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一种晶莹的液体从陈子翱心底里涌了上来,模糊了他的双眼,也模糊了他的意识。最后,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陈子翱的整个意识完全坠入黑暗的瞬间,无边无底无尽的绝望终于将他的全身完全彻底的缠紧。从齐枫曦转身离去的瞬间,陈子翱的所有希望就如同脆弱的泡沫一样,完全的破灭了。他想自己最终还是掉到地域里来了……
枫曦,永别。
…………

“医生,快一点!在这边!”在齐枫曦的催促下几个急救医生气喘吁吁的抬着担架跑了过来。
“谁也别动他,”一个年轻的医生对警卫和周围的人群喊着,齐枫曦知道摔下来的人肯定会骨折,而外行人随便搬挪病人造成的后果往往是严重甚至是致命的。
赶上来的一群医生迅速而小心的将陈子翱抬到了担架上。
“谢谢您,先生。”那个流着短发的年轻医生对齐枫曦道了一声谢就赶忙指挥着大家将陈子翱抬进了医院急救室。
地上触目惊心的鲜红血液依然在向四周漫延扩散着,这个地方,就是三年前沈柔推自己下来的地方,齐枫曦又想到了那个人痛苦的眼神,那里面是心没有死过的人所不会拥有一种绝望……
“文介,”梁晓洁也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了过来,“人送去急救了?”
“嗯,”齐枫曦抬起头,眼睛如缀满繁星的夜空一样熠熠闪光,只是似乎弥漫了些雾气。
快走吧,一会儿赶不上采访了。他说。
…………
“先生,请您等一下。”赶出医院大门的陈老拦住了齐枫曦,但当他看到齐枫曦的相貌时陈老惊讶的半天没说上话来,这个人,和儿子床头上那张他最珍贵的照片里的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您,您是齐先生吗?”陈老的这句话几乎是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
“不是,我姓文。”齐枫曦平静而简短的答道。
陈老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知道那个人已经在三年前死掉了。儿子每天去墓园见的不就是他吗?
“噢,谢谢您今天……”
“没什么,我只是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了。对不起老先生,我还有个重要的采访需要赶时间,再见。”齐枫曦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齐枫曦和梁晓洁的奥运报道非常成功,回烨市后张头还特地表扬了他们两句,接着又分别给了他俩一些好的采访机会。今天刚好是梁晓洁叫齐枫曦去她家里吃饭的日子,据说梁妈妈从中午就去菜市场了,这会儿不知道已经为她的准女婿做好了几桌子的菜了。
下班以后趁着等梁晓洁去隔壁房间复印稿子的功夫,齐枫曦终于还忍不住地去翻报社里的报刊栏了。隔壁房间里的复印机 “咔嚓咔嚓”的响着,伴随着梁晓洁哼跑调了的曲子齐枫曦从一叠各式各样的报刊杂志中抽出了“华市早报”,8月21号的,8月22号的……8月25号……
“陈氏集团总裁陈子翱先生于昨日上午10时在康建医院顶楼跳楼自杀,经医生抢救后无效,于今日凌晨1点死亡。自杀的具体原因尚未知晓,但据陈子翱先生的私人医师透露,陈子翱先生最近四年的精神状态一直非常不稳定,曾被判定为严重精神病患者,并时常带有强烈的自杀倾向。对于陈子翱的这次自杀,陈氏集团前总裁、其父陈建君先生,尚未对媒体有过任何表态……”

温暖和煦的夏末的风透过报社半开的窗口吹了进来,墙壁上的常春藤在宜人的风儿中沙沙的作响,一片尚且绿着的梧桐树叶子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最后终于轻轻的飘落在了地上。齐枫曦仿佛看到报社的楼下站着一个高个子的17岁男孩,正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他有着修长健美的身材和乌黑发亮的短发,深潭一般清澈的眼眸里闪烁着寒星般的凛冽光芒。当他看到齐枫曦后便开心地笑了,他张开嘴对齐枫曦说了句什么,但齐枫曦却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男孩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便微笑着对他做了个哑语手势--
我爱你,枫曦。 永别了。
有一滴晶莹的泪水落了下来,慢慢的将齐枫曦手上的报纸浸湿……
37
夕阳透过白色的百叶窗, 将病房的地板镀成了条状的古铜色.
陈老进屋的时候耳边依旧回响着鲍威尔医生的话: “ 幸好防护网拉开的及时, 卸掉了大部分冲力, 陈先生只是脑部受到了轻微脑震荡, 大腿腿骨骨折, 彻底康复大概需要4,5 个月的样子........”
“ 子翱, 感觉好点了吗?”
寂静了一下午的房间里, 那个靠着病床背半倚半坐着的人像木偶一样沉默.
“ 刚才沈柔带小曦来过了,听说你还在睡觉他们没进来, 和我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陈子翱好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依旧保持沉默.
“ 子翱你两天没吃饭了, 想吃点什么, 我叫饭店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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