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校对版作者雪夜冰河》第1/6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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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普通农民到英雄老兵的铁血沧桑:无家(全本)


内容简介:
  星月无光兮,萤火为霓。
  山川无木兮,草幔为栖。
  生死离离兮,匆匆荡荡。
  身梦无家兮,魂魄何依?
  ——谨以此书献给中国农民
  一个农民,被迫放下锄头,离开土地和女人,去一个又一个战场厮杀。他见证了中国从三十到六十年代的苦难,遍尝离别、恐惧、绝望的心灵折磨。先打日寇,再打解放军,再赴朝鲜打联合国军。他身经百战,创伤累累,成了名副其实的英雄老兵。战争中,他没有一刻不想回到平静的家乡,但是那个动荡的时代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向绝望。绝望中,总有那强烈的愿望支持着他继续冲杀,走完回家的路,为了回家,他一次又一次举起自己的枪。
  悲剧就是这样诞生的,放弃荣耀的英雄,始终无家可归。
《无家》的主人公是那个年代千千万万农民的缩影,他们没有宏大的理想和抱负,他们没有记在史册上,但是他们同样为我们的民族奉献了一生,虽然最后一无所有……


作者简介:
  雪夜冰河,1973年生,内蒙古人,1996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现任星楷传媒董事总经理。他热爱音乐、旅游和高尔夫,文学创作亦有作为,诗词曲目颇有古雅之风。其第一部长篇小说《无家》一经出世,便被评为起点中文网第一届天榜作品,至今仍被广告读者誉为“起点第一小说”。
  雪夜冰河的《无家》,曾被广大网上读者誉为中国最好的网络作品,出版后又被出版社认为是“最有希望问鼎矛盾文学奖”的作品,其作品深沉,大气,具备史诗一样的著作风格。
  雪夜冰河在现实中是一位成功的商业精英,其所属的星楷传媒在业内广为人知,是国内优秀的电视节目供应商。
  2007年5月,上海汽车让雪夜冰河代言了荣威750汽车,并委托其创作了《像绅士一样驰骋》画册,被认为是2007年度汽车产品的优秀公关案例。
《无家》现正在被国内外影视界广泛关注,不久将改编成电影、电视剧本。


《无家》 第一部分


第一章 离家
  1948年11月,皖北平原,五沟集,国民党第14军175师46团前线阵地。
  天快亮了。老屌披着破旧的军大衣,蜷缩在一人多高的战壕里,正用衣角擦着他的美式冲锋枪。这玩意儿射速快,弹道低,叫个啥“他母孙”,是地道的美国货。名字虽怪,突突起来却比步枪好使多了,老屌昨天又用它打死了几个共军。共军那天冲锋的时候,老屌和弟兄们领到这种枪才不久,枪机里的亮油还有点沾手。炮火过后,他们刚把头探出来,一队共军已经冲到离战壕几十步的地方了。老屌那天心情很差,大半月没沾着酒腥,嘴里淡出了鸟,憋着一肚子火儿正无从发泄。共军如此嚣张,老屌立即命令回击。一时弟兄们枪声大作,老屌也开始冷静地点射。弟兄们憋了几天的火力非常之猛,冲在前面的共军都被地雷炸飞了,后面的也被弟兄们密集的子弹撂倒一片。弟兄们惊喜于这玩意的顺手,手指一搂,一片子弹就散了出去。对付共军的冲锋还有比这更好使的么?打鬼子的日子,不知有多少弟兄由于无暇退子弹而被鬼子放倒。照老兵马贵的说法,美国佬早点给国军这种武器,那小日本根本就过不了黄河!老兵打得过瘾,新兵打得畅快,在这大冬天里都脱光了膀子干。集团军的炮兵那天也格外卖力,配合得恰到好处,各式重炮炮弹密密麻麻地落在阵地前方,火光此起彼伏,烟尘遮天蔽日。那些塞炮弹的好像不识数,根本不心疼美国佬万里迢迢送来的炮弹。弹幕之中,几百个共军呐喊着冲来,在一阵密集的交叉火力后,除了趴伏在地上还在蠕动着的,好像没有一个活着回去。
  老屌知道,国军七八十万部队正集结在这方圆百里,准备和共军来一次血拼。这半年时间里,部队领到了众多的“美国造”家伙。做工考究的枪支包着油布,大车大车地运来。从没见过的火箭筒就像家里摞起来的玉米竿子,一捆一捆地堆在那里。一大批巨大的坦克轰隆隆地驶过,震得弟兄们几乎尿了裤子,坦克上面甚至可以看到坑坑洼洼的弹痕。这都不算啥,大伙儿居然还领到了一种叫“巧克力”的东西。那玩意儿可真稀罕,长得像是一块发霉的枣糕。弟兄们闻了半天才敢放进嘴里,一进嘴便惊叹世间原来还有如此美味,忙不迭地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吞嚼了下去,连手指头上的都嘬掉了。
  行军路上,老屌看着漫山遍野黑压压的兄弟部队,以及威风凛凛列队通过的机械化部队,暗自寻思:还真没打过这样的大仗哩,这么多兄弟部队在一起,而且有这么多好武器!
  听营里的瘸子中尉讲,虽然共军把第七军团打了个稀巴烂,可是他们仍然比这边少二十多万人,而且还在用打日本鬼子时的武器,服装也不统一,五颜六色稀奇古怪。昨天,共军的那只追击部队已经领教了18军兄弟的厉害,扔下战壕和不少装备,连夜从南坪集跑了。
  老屌打了十年仗,和共军交手,这还是第一次。
  十年前老屌二十岁,在河南老家和女人种地。
  那一年,村长和保长把老屌等一众同村后生们拉到村口,说是要去国军部队里打日本。国军征兵处的军官在村口拴驴的台桩上唾沫横飞,说日本人已经打下了徐州,正在烧杀掳掠,没几天就会蹚过来。村子里要出一车精壮后生,马上就上战场,再不玩命打,那就完蛋了。鬼子来了整个村子都得倒霉,注定是人畜不留,沦为焦土。据说鬼子们都是畜生做下的,烧光抢光不说,村里的女人都得被糟蹋。
  村民们听得胆颤心惊,啥年代见过这么狰狞的匪类?这是哪里来的一帮恶煞?和以往不安生的年份一样,村民们纷纷习惯性地拖家带口准备逃难,可是国军早有准备,一排机枪早就架在了村外卡车上,一串子弹过来,乡亲们就屁滚尿流地抱头回窜了。保长带着县里的白脖儿,敲锣打鼓地把年轻后生们拉出来,往手里硬塞上大洋,胸前强戴上红花,再抓着他们的手按在登记簿上,一推一搡就把大伙撵上了大车。人高马大的老屌自然难逃征兵军官的法眼,早被揪了出来。按手印的时候,他看见那个登记簿已经被后生们揉搓得像是破布一般了,上面鼻涕眼泪甚至血迹还都清晰可见。国军哪里理会那哭得天崩地裂死去活来的老少乡亲们,车一装满就绝尘而去。看着那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乡亲们如何敢追,打小起只见过鸟铳的老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被拉进了队伍。
  老屌没有想到战场竟离家乡如此之近,车才开了两天就听见了枪炮声。刚到达战场后方,压根儿还没有经过啥训练,一个独眼军官就塞给他一支粗里吧叽的大枪,又让他换上一身脏得像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军服,再背上一把几乎卷刃的大刀,就和大家堆在那边列队了。这些和死亡有关的物件让老屌胆颤不已,自己平常连杀鸡都得让女人来,如何干得了这掉脑袋的营生?
  板子村来的二十多个后生被打散了分配在不同的队伍,老屌和同伴们都不明白这是为啥。老屌所在的这支部队南腔北调,不知是从哪里退回来的队伍,他大半天竟找不到一个跟自己口音相仿的。到出发的时候,他总算认识了一个老乡,是驻马店人。老乡边跑边教他用枪,他知道了那是一把“汉阳造”,枪很沉,有的地方还生了锈,抹了不少猪油才变得滑润一些。老乡教他拉了几次枪栓进行试射,第一次试射,后坐力差点顶脱了他的下巴,枪栓一拉,弹壳发着哨声飞出去,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老兵们笑着南腔北调地骂他,把一大堆东西让他背。
  老乡告诉他:“新兵娃子受点累不算啥。先学着点,猫在俺屁股后面,先别跟着人家往前瞎冲,你长得个儿越大就越容易挨枪子儿!没事儿多替人家背背东西。有人死了就把他兜里的东西收起来,没准儿用得着。要是熟一点的就留着,寻思着啥时候给人家里捎回去。”
  老屌甚至不知道自己被编进了什么部队。军需官给的衣服压根就没洗过,胸前的军队标志已经被一团黑糊糊的污渍遮住,污渍中间还有个枪眼儿。他用手指从枪眼捅着前胸,体会着那颗子弹钻进这衣服主人身体时的情景,头皮一阵发麻。军队的集合地更像买卖牲口的集市,很多军官们举着手枪大声嚷嚷,号令自己的部队集合。老乡把他拉进了一支队伍站好,点完名便开始出发。出发队伍一共十几个连队,大概有两千多人。这回再没车坐了,长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就只能撒开两腿奔命一样往前跑。
  老屌从没有连着跑过这么远的路,累得要七死八活,好在有几位老兵轮流帮他拿枪才坚持下来。跑了约摸50里地,大部队终于到达了前线后方。一路上的村子都火光冲天,不知从哪里来的炮弹时不时落在行进中的队伍里,火光一起,伴随着一片凄厉的惨叫声,几个兵就立刻四分五裂地飞向天空。一颗炮弹在老屌前面10米左右的地方炸了,前面几个人像是闹鬼似的忽地不见了,他被震得头皮发麻,感觉到一场血雨从天而降,一条胳膊恶作剧般地搭在了他肩上,还带着热乎乎的体温。他的头发嗖地立了起来,伴之以他诈尸一般的惊跳。他缩肩夹脖地想甩开那个东西,却紧跟上来一阵恶心,胃里立刻来了个翻江倒海,中午吃的馒头全吐在老乡的屁股上。老乡倒是不在意,只帮他扔掉那只冒烟的胳膊,再给他灌下一口凉水,拍拍他苍白的脸,就拽着他继续往前跑。
  上面有命令:不许躲炮弹,必须往前跑,赶时间堵住被鬼子打开的缺口。死人的装备马上被同伴拿走,伤兵就被拉到路边等着后面的担架队。行军路上惨叫声不断,时而还有鬼子的飞机来侦察,飞得很低,声音很大,把很多新兵娃子吓得趴在了地上。老兵们满地踢着这些胆小鬼,说那只是侦察机,不会下蛋的。老屌看到路旁死尸横陈,男的女的有不少光着腚,而且大多血肉模糊,肢残体缺,甚至烧得只剩一点皮肉,仔细辨认才看得出是个人。据老乡说,这些都是周围村里的,没来得及跑,有的是被日本鬼子飞机炸的,有的是抢东西被打死的。后方资源紧张,所以有命令把死人的衣服都扒下来。老屌一个乡巴佬哪里见过这个,只见过炕上自己女人白花花的身子,转念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女人也可能变成这样子,后背就一阵发凉,既恐惧又恶心,一路上吐得一塌糊涂,一直吐到黄澄澄的胆汁都没了,腿脚也都软了。老兵们冲他哈哈大笑着,说这夯货真他妈的没用,没到战场就得被吓球死了。
  老屌很是奇怪,这些南腔北调的老兵根本不把死当回事,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几个兵欢呼着从着火的房子里掏出两只被炸得半熟的鸡,拔了毛就啃,剩下血红呲啦的还要拴在腰上。大嗓门的上尉是山东人,袒胸露怀满头大汗,骑着马拿着鞭子和手枪,像赶羊一样赶着连队。他的马屁股上还挂着一个巨大的杠子头,这真让老屌大开眼界——河南这地界儿可没有这么大的饼,烙出这么大一张厚饼,估计找遍板子村也没这么大的锅。
  上尉声嘶力竭地喊着:“禁恁妈的!还不赶紧快点儿,赶不到那个地场咱全得吃枪子儿,把恁操B的劲头都给我拿出来!这个时候不发死狠就是死路一条!俺山东老家已经被鬼子占了,有口气儿的都在这个地场,恁要是不跟上劲儿,禁恁妈的,就跟俺一个下场,杀了鬼子吃他们的肉!后面就是恁家,把恁炕头上的劲头儿都拿出来,恁要是不想恁老婆恁闺女叫日本人操了,禁恁妈的,就往前杀!”
  忽然,一颗炮弹悠着哨音落在他的不远处,轰的一声巨响,正在叫嚷的上尉像是挨了一记重击,从马上一个跟头就翻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的。那马也翻了,圆滚的肚子被炸开一个大口子,下水哗啦啦流了一地,这畜生疼得发出瘆人的嘶鸣,挣扎着想起来。上尉打了几个滚儿,居然没事样儿地站了起来,还骂骂咧咧地找那杠子头,可他只找到了几块碎饼。上尉看样子是气急了,看到马还没死,抽出大刀照着马脖子就是一下,他一拎马头回头大喊:“弟兄们!口干的过来喝两口!这马血,禁恁妈的真提劲儿!”
  日本人的炮火好像长了眼睛,净往人多的地方砸。老屌一听到拉着长声的炮弹飞过来,就紧张得猫腰抓老乡的胳膊,老乡不耐烦地推开他:“你个后生抓甚哩?日本人炮弹专找没胆儿的男人打!反正是个死,你怕个啥?跟着快点跑就成了。狗日的!咱们的炮兵真是啥球用也没有,根本不压制他们,这么些人跑到了也死掉一半了。”
  在这条死亡之路上,老屌竟也慢慢习惯身边的人被炸上天,也习惯了天上鬼子的飞机掠来掠去。在炮火的间隙里,他还从一个只半截身子的兵身上掏了一包烟,堆着笑脸孝敬给了老乡。原本就污浊的天色被炮火掀起的迷尘遮得昏天黑地,日头看不见了,却也十分闷热。大家火热的裤裆里像堆着柴火烧,钢盔里汗水和尘土和了泥,再从两颊流进脖子里,把已经湿透的军服粘乎乎地沾在了身上。嘴里土腥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味道像是吃了牙碜的生肉,直欲令人呕吐。前后三个连队已经死掉了四十多人,不管轻伤还是重伤,能动的都不敢在路上停,谁知道哪里又落下来一颗不长眼的炮弹?传说中的担架队连个鬼影都看不见,身后的道路两边,稀稀啦啦的重伤员在那里哭爹喊娘四处乱爬。在队伍快要跑死的时候,大嗓门上尉的声音传来:“到啦,给俺原地趴下,找掩护,等待命令!”
  老屌已是眼冒金星,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眼皮上翻,像狗一样地喘着气。老乡回过头来,照着他的腚狠狠踢了一脚:“起来!不想活了?跟俺赶紧找坑!”
  老屌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跟着老乡向一个弹坑跑去。大地在微微震颤着,他从坑里抬眼向前望去,冲天的炮火就在前方二里多地,绵延看不到头的地平线上,炮弹此起彼伏地炸响,这让他想起过年时大户人家挂在门口劈劈啪啪的炮仗。浓烟低低地趴在地面上,没有风,炸起来的烟尘就像锅盖一样扣在前方阵地上,隐约可见子弹密密麻麻的弹道在黑幕里穿梭,烟雾中爆起的火光就像村口黑夜里的闪电,整个大地都像是被震塌了。老屌浑身哆嗦着趴在弹坑里,看着眼前恐怖的阎罗殿一般的情景,紧张得把枪身攥得吱吱直响。弹坑里发出一股刺鼻的硫磺味儿和一股死人味道。坑里有两个死人,都缺胳膊少腿儿,还被炸弹熏得灰头土脸,奇怪的是另外一个衣服和老屌的不一样,裤子也被扒掉了。老乡正在他身上翻东西,翻出了一个像漏斗一样的酒瓶子,老乡打开喝了一口,又呸地一口吐了出来,骂道:“日本人的酒和尿差球不多,咋就稀罕喝这种东西哩?你喝不喝?”
  老屌慌忙摇了摇头,老人说吃喝死人的东西肚子里要长虫子的。
  老乡把酒壶扔到了一边,继续在那人身上掏着东西。老屌这才知道这是个日本兵。听同村的老秀才袁白先生说,那东洋兵都是小个子单眼皮,肚脐眼都长成了活口,着急了能喘气儿。这还不算啥,最出奇的是他们的命根子,前面是分着叉的。老屌战战兢兢地扳过死人的身子看,一看吓了一大跳。这日本兵一只眼被子弹打了一个洞,深不见底;另外一只瞪得像鱼眼睛,眼眶都裂了,裂出了无数层眼皮;嘴也大张着,一根青黑的舌头四边不靠直直地伸将出来。老屌第一次见到这么狰狞的面孔,身上登时浮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日本兵肚子上三个窟窿都有骡子眼那么大,看上去刚死不久,血还在慢慢往外流,其中一个就在肚脐眼的位置,这让他无从判断日本兵的肚脐眼是否可以喘气儿。让他大开眼界的是,日本兵赤裸的下面,那东西居然是白的,这与老屌的常识大相径庭。平素上茅厕也会留意别人的东西,基本上都和自己的一样,黝黑中带点粗糙,莫非日本人的都是这样的?再仔细一看,其末梢也并没有如袁白先生所言那般分着叉,心里不禁嘿嘿一笑,心想看俺回去咋埋汰你这老秀才。
  “日他娘的!他杀了三个咱们的人!”老乡狠狠地说,“他这儿有三个士兵的臂章,有的鬼子喜欢弄这个存着。”
  三只血糊糊的臂章卷成一捆,在老乡的大手里攥着,似乎还可以攥出血来。老乡取下鬼子的步枪,试了试塞给老屌说:“用这个,鬼子的枪好使,子弹在死鬼子身上多掏点,有几十发管够用了。”
  大嗓门上尉跑回来了,大声嚷嚷着:“集合,快点给老子集合!”
  趴在各个隐蔽地方的士兵们排起了长队。大嗓门上尉喊着话:“命令下来了!咱们配合3连和7连攻打右侧的那两个机枪火力点。那个地方上午还是咱们的,鬼子撂下500多口子人命才打下来,现在还有两百多鬼子守在那儿,咱们的任务就是去把它抢回来……禁恁妈的,咱们拼死拼活地跑了几十里地,还死了几十个弟兄,恁都给老子赚回来。鬼子投降的不要,禁恁妈的,全宰了!老子告诉恁,这一仗打输了,咱们就又得退回50里地,恁的腿儿跑不过日本鬼子的汽车,跑不过日本鬼子的飞机,要想活命,就禁恁妈的往前冲!”
  所有人都把身上的重物卸下,只带着枪支弹药进入了出发阵地。兄弟炮兵部队开始轰击日本鬼子,一阵弹雨落在前方阵地上,里面有红色的烟雾弹。只片刻,整个阵地前方就烟雾弥漫了,像板子村外红色的黄昏。
  “就跟在我们几个后面,别往前愣跑!”
  老乡在老屌身上挂了一串手雷,检查了他的装备,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把梳子给他梳了梳头。老屌惶恐地一动不动,看着老乡给自己梳下来好多碎肉和污泥。老乡又自己梳了梳,再小心翼翼地把梳子揣起来。一会儿,司号员的喇叭响了,老乡冲着大伙大喊一声:“5排的人,跟俺宰日本猪!”
  与此同时,日本人的炮火开始轰鸣,战场上的动静骤然大了很多。老屌听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又习惯性地趴在坑里。这回更害怕了,他就像一只闯进了大鼓的老鼠一般心惊胆颤,裤裆里突然觉得很不自在,估计是尿了。
  “杀!”
  大嗓门上尉的嗓子真是不赖,整个阵地上都听得见这把嗓子。一条战壕立刻动起来了。老乡大吼一声跳出弹坑,一把将死猫一样的老屌拎出来,啪啪给了他两记耳光。
  “跟俺来!上刺刀!”
  老屌分明看到,老乡眼里已经冒着火了。
  日本人的机枪开火了,连绵的枪声像炒豆子一样。老屌跌跌撞撞地跟在老乡后面,恨不得用双手扶住老乡那硕大的腚来做一面盾。他听到子弹从耳朵边嗖嗖地掠过,干硬的地上被子弹打得小石头乱蹦。他似乎还能听到子弹扑扑地穿过人体的声音,前面的背影一个个在飞溅的血雾中倒下,空中像是下起了毛毛血雨,在脸上泛起一阵湿意。前面横七竖八的尸体总是把老屌绊倒,直到没有人绊自己了,他才发现已经冲到了前面,前方已经没剩下多少活着的人了。他看到老乡在一个个弹坑里跳动着射击,也学着他拎起枪来往前瞎打。战友们一个个冲上前去,一个个又各式姿势地倒下,倒下就不再动弹了。后面的人踩过他们的身体,仍然大叫着拼死往前冲……
  鬼子的火力没有想像中那么猛烈。几轮冲锋过后,老乡终于带头冲上去了。一伙战友扔出了手雷,几团火光掀起了一阵烟尘,一帮人蜂拥进了敌人的第一围阵地。老屌跟着老乡往前跑着,和上百个战士跨过了鬼子的战壕。一阵野兽般的叫声从前方传来,浓烟里,几十个鬼子端着刺刀,戴着不一样的钢盔直冲过来了。大嗓门上尉怒目圆睁,把枪也扔了,噌的一声从后背拔出大刀,看准一个冲在前面的鬼子,一个侧步,刀身隔开了鬼子的枪,紧接着半个转身,借势手起刀落削掉了鬼子的一条小腿。鬼子疼得嗷嗷直叫,只剩下一条腿了,仍然一边蹦一边端着枪扎他。少尉灵巧地转了半个身,刀横着砍进了他的肚子,这鬼子终于倒了,竟还呲牙咧嘴地要拔那刀。那个骂老屌没用的江西兵一刺刀扎进了这个鬼子的头颅,老屌听见了一声清楚的咯嚓声,就像柴刀切进了熟透的瓜,这个鬼子总算是完球了。此时战场乱了套,大多数战士都像少尉一样和鬼子拼着大刀,老乡却不随大流,只蹲在一个矮处,身边放着几只枪,一枪一枪地打着叫嚷得最凶的鬼子。
  老屌被死不了的鬼子吓得六神无主,慌得不知道该用枪打谁,甚至连谁是自己人谁是日本兵都分不清了。眼前的人个个都是血葫芦,个个都吱哇乱叫,武器也用乱了,有的弟兄拿着鬼子的枪乱扎,也有的鬼子拿着大刀在砍,还有什么都不拿的,抱着一个就往脸上咬。突然,一个满脸是血的鬼子来了,他端着刺刀狞叫着,正发疯一般地向自己冲过来。老屌吓得圆睁双眼,哆哆嗦嗦地用枪对着他,却怎么也扣不动扳机,用尽全身力气终于发狠开了一枪,却没打着这人,打在了旁边一个背朝自己的鬼子的后脑勺上,一大团红白物件儿飞出老远。这鬼子越来越近,老屌的裤裆里再次屎尿崩流。只一眨眼工夫,他已经可以看到日本兵的单眼皮了,危机时刻,一道白光猛地从眼前闪过,带着一阵火辣辣的罡风。鬼子的头忽地飞上了天空,脖子里一标血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鬼子的身体又跑了三步,刺刀掠过他的身侧,一头扎在老屌的怀里,那颗头在半空还叽里咕噜地叫着,沉重地砸在地上。老屌被鬼子喷出的血吓得嗷嗷叫,用手去堵他的脖子,可怎么也堵不住那喷血的口子。砍鬼子的人又飞来一脚,将鬼子踢出老远去了。老屌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人膀大腰圆像个血塔,估计足有两百斤,钵盂般的大手里是一柄特号大刀,挂着粘粘的血肉。他一头一脸的血污里藏着一对小眼,给了老屌一个很是轻蔑的眼神。
  此刻,老屌的双腿已不听使唤,只能坐在地上拿着枪胡乱地瞄,准头全无。有一枪打倒了一个鬼子,也有一枪打倒了一个兄弟。他看到一个冒着烟的鬼子大叫着抱住了大嗓门上尉,上尉挣了两下没有挣脱,调转刀口朝着鬼子的背直刺下去,噗的一声,大刀竟把这鬼子刺穿了。他再拔出来再刺进去,血从日本人的背上像喷泉一样溅到上尉的脸上。突然,那鬼子怀里绽起一团火光,两个人像是从肚子里爆开似的,一起被炸成了两截儿,原来鬼子身上的几颗手榴弹炸了。上尉的上半身转了几圈儿,斜斜地戳在地上。他的脸朝着老屌,嘴大张着,眼睛还眨了几下,老屌吓得闭上了眼。
  战友们仿佛占了上风,还在继续往前冲。一阵近处打来的机枪子弹猛地扫倒了一片人,几颗子弹从老屌的脖子下嗖嗖飞过,老屌赶紧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突然,他感觉到了子弹的火烫,用手去摸脖子,摸到了热乎乎的一手鲜血,一个口子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登时吓得眼前发黑,再仔细摸摸,才知只是捎走了一小块肉而已。老乡和一群战友发现了鬼子这个新火力点,他们大叫着扑到机枪手的战壕里,用快卷刃的大刀把两个矮小的日本兵卸成了大块。整个阵地的鲜血汇集到低洼的弹坑里。老屌一边念叨着菩萨,一边挣扎着从血泊里爬进战壕。战壕几乎被两边的死人填平了,到处是还在抽搐的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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