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16/51页



发表于: 2004-6-9 16: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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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1530年,也就是包斯沃战役後的第46年,我从法国夏蒂荣来到现在的瑞士,那时它还只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个地区。
  我依然十分年轻。二十岁的相貌,七十九岁的心。
  在夏蒂荣生活的四十多年里,我逐渐对自身产生了了解:
  我并非永远无法成长,只是旁人一年的时光在我身上要慢到五十年甚至是一百年。我的成长也并不是如一条直线般平缓,每隔一段时期,生命的水波总会起一些波澜,我便得以在众人无法察觉之际慢慢成长,或者说慢慢变老。
  这种无法预见未来的生命让我只想隐姓埋名地活下去。但却从英国传来消息,亨利七世即位後,立即宣布理查三世是暴君并编造了他谋杀小王子的谣言。我清楚这些全是亨利.都铎为了使自己的继承合法化,以及莫顿主教的报复。
  他们侮辱了一个真正的好人,也侮辱了所有用鲜血和生命追随他的人。我开始向夏蒂荣的老百姓讲述玫瑰战争真实的历史。起初他们都不肯相信,但後来我的诚恳说服了越来越多的人。而同时,我也成了法国政府的眼中钉。
  到了最後,骑兵队来抓我,危机之时,一位夏特尔教堂的神甫救了我。他与骑兵队订下约定:我必须离开法国,进入修道院,脱离尘世。
  “只能这样吗?”我问埃尼特神甫。
  “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只能这样,只要你在修道院里,就不至於受到世俗法庭的审判。你必须要遵守约定。”
  “您为什麽要救我呢?”
  “你是英格兰人,对吧?”神甫看著我。我点头。
  “是啊,我曾经在英格兰生活过,也经历过玫瑰战争和理查三世时代,我知道你说的是事实。”
  “啊!”
  我看著这位白发苍苍而聪明的老人。能在夏蒂荣遇到一位同样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真让我高兴,但我不能告诉他我的人生和秘密,我只能说:
  “很高兴有人能认同我的观点。”
  “孩子,我不知道你这样的年轻人怎麽会不受谣言的欺骗坚持自己的想法的。但我想天主总会保佑你这种人。”
  “所以您才会救了我啊!”
  埃尼特神甫此次要从夏特尔到瑞士的圣加尔修道院拜访麦特兰院长。他准备把我推荐给他。
  圣加尔修道院座落在康士坦斯湖畔,虽然规模不大,但因其藏书丰富、学术气息浓厚而在基督教世界中闻名。当时的修道院除麦特兰院长外,还有两名执事,四十多位修士,七、八名见习修士,还有在修道院中做杂役的当地农名二十余人。
  麦特兰院长此时有五十岁,是在十几年前由修士们推选出来的,深受爱戴。
  我和埃尼特神甫见到他时,他正在研读神学家阿奎纳的书稿。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属於不同的等级,分成了各不相同的层次,是可以比较的,这个比较又是相对的。’怎麽?埃尼特兄弟,您觉得这话怎麽样?”
  “您还是没有变啊!还是这麽喜欢做研究。”神甫握著院长的手,高兴地说,“的确如此,每种事物都有优劣之分,但最终总有一个最善良、最完美、最尊贵的至善者,这就是上帝。”
  两位老人相视而笑,他们在书本和研究中找到了人生的乐趣。
  “这位是爱德华.赫利兄弟,”埃尼特神甫指著我说,“别看他只有二十岁,却和我有一样的观点哦。”
  同我行过礼後,院长说:“那麽赫利兄弟是认同新教的人。”
  “不、不,”神甫说,“不是宗教观点,我们相同的是历史观。”
  “历史观?我只记得五年前在夏特尔时你我曾经为英国国王理查三世展开过一次大辩论。”
  “正是如此。赫利兄弟也认为理查三世是一位正直、善良的好国王。”
  院长看著我,眼中显出感兴趣的样子。
  “赫利兄弟,我倒很想听听你对历史的看法。”
  他是在试探我吗?因为我太年轻,所以不可能有成熟的历史观吗?但我并不像他曾经认识过的那些人。
  “是,院长,”我回答,“历史,并不一定是符合因果关系的、连续的,它充满分歧性、偶然性,有另一种被发现的可能。我们应该不仅仅关心历史是从如何到如何,更应该研究历史为什麽被书写成如何。这样我们才能发掘到一些被埋藏的知识。”
  在我叙述的过程中,院长用一种仿佛是看著从遥远的格陵兰来的人一般的眼光看著我。
  “我真想不到,您会有这样的见解,孩子。您会成为埃尼特神甫的得力助手。”
  “他可不是我的助手。”
  神甫插话说。到了这时,他才把我被抓捕的事情告诉院长。
  “可您真想做个修士吗,孩子?这意味著你要向上帝献出你的一切。”
  “我甘愿如此。”我回答。
  “好吧。我们先去教堂看看。”

  教堂在修道院的一角上,是一座庄严的建筑。此时正值黄昏,几抹最後的夕阳余晖透过彩色玻璃窗流泄进高耸的礼拜堂内,散发出一种变幻不定且隐晦的光芒。巨大的列柱向上延伸,将肋状梁木举向空中。穹隆就架在那些大肋上,黑洞洞罩在头顶。感觉那些柱子所指向的不是石造的屋顶,而是无形的天空一般。
  一队修士正在念颂玫瑰经。他们的面容在烛光的映照下和蔼而带著超脱之色,仿佛他们做的不是单调机械的祈祷,而是在念著一首赞美诗,通过它来想象受难中的耶稣基督。静静地坐著,身心平和,让上帝的声音径直进入体内。
  那些拉丁文可真美。
  我喜欢这情景,被它深深打动。
  因为这一切离世俗的人间是那麽遥远,连燃烧的蜂蜡味都有一种抚慰心灵的力量。
  “我自愿成为一名修士,把自己奉献给天主在人间的事业。”我这样对麦特兰院长说。




12

  我成为圣加尔修道院的一名见习修士,在我修行一年後,才能成为正式的修士。
  在圣加尔修道院四十多名修士中,我认识的第一个是弗拉,最初是他微笑著把我领到分配给我的房间。不过,对他这个人,我总有一些奇怪的印象:弗拉那年十九岁,已做了四年修士,因为有绘画的技巧,他平时主要是为图书画插图。弗拉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淡蓝色的大眼睛,嘴唇薄而红润,手指尖细修长。在绘画时,他总会露出迷惘的神情,这使他就像是个早夭的少女。
  修士们都很喜欢他。不仅仅因为他长得美,更是因为他那充满幻想的画。美人鱼、牛头怪、长翅膀的马,很多异教的场面出现在画纸上。其他人已习以为常,但我却隐约觉得能画出这样东西的人,其心灵里也许像它们一样充满著梦幻和荒诞。
  有一天,弗拉将他新完成的插图给我看:
  画面中间分三行写著“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神就是道”,在这些字周围,用连续不断的“圣哉、圣哉”组成一个圆环,每个字母都被描绘上许多优美的花草图案。在画面的上半部,左右各有一只喷火的龙,中间有一个人首马身的怪物在用手中的长矛刺入龙的眼睛。而在画面下方,有两个人赤裸的躯体,一个弯身向下,一个仰身向上,彼此亲吻;倘若不了解这幅画所蕴涵的深刻意义,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指责这是荒诞的画。
  “很漂亮。”我说。
  “谢谢。”
  弗拉听到称赞显得很高兴,他羞涩地微笑著。
  “你应该将这些图画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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