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19/51页


  “等等,先生们!等等,我的兄弟!”卡思伯特这样说,“要我死!我去!我甘心情愿地去死!可是,任何人都不要靠近我,如果有人走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儿。除了这个人,”他指著刽子手,“这是一件我和他之间的事。”
  他的表情简直就像个国王,人们被他镇住了,乖乖地看著他被套上绞索,看著他脚下的翻板被刽子手踢走,看著他被绞死。
  我很高兴那世俗兄弟能把一切都告诉我。别搞错,我不是为卡思伯特的死而高兴。我高兴是为了又看到了这样一个人,虽然他死了,但他就像我曾在英格兰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他们无论容貌如何,总带著自负的神气和潇洒的风度;他们的眼神里始终带著激情,嘴上永远挂著微笑;他们是一种难以表达的温柔与刚强,温和与力量的混合物。
  德吕亚很难理解我对卡思伯特的赞美。
  “他是个罪犯!”
  “但他为什麽犯罪呢?为了爱情啊!而且他是带著尊严去死的,我们应该尊重他。”
  “我越来越不懂你了,赫利导师。”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们准备去看看弗拉。他没有被处刑,但被革除了教籍,必须离开修道院。我们见到他时,他已经脱下了粗麻布的修士袍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衣服。
  “卡思伯特死得其所,不会有人嘲笑他的。”我说。
  “这就好。”
  “你离开圣加尔又怎麽办呢?”
  “我不知道,”他苦笑,“也许我要用一生去赎罪,但我忠於我自己。逐出教门,遭受磨难又算得了什麽?我将忠於我自己,不背弃自己,总有一天,他们不得不热烈崇拜我。”
  “我已经崇拜你了。”我紧紧搂住弗拉。
  “赫利!”他说,“你真是个特别的人,如果让任何一个人知道我与卡思伯特的关系,都会当我们是罪人。”
  “别这麽说。人类的情感本身并不坏,感官欲望的行动之所以被称为激情,是因为它们牵涉到身体的变化。如果相爱的两个人能够从年轻到年老彼此依存救助,这有什麽错呢?即使是情欲的爱,不也是神灵伟大设计的一部分吗?弗拉,记住,这世间最卑微的美是多麽伟大!”
  “爱德华.赫利,爱德华.赫利,”他满眼湿润地看著我,“我会永远记住你的话的,永远!天主会保佑你这样的人。”
  “天主一直在保佑我。”
  *他*与我同在。

14

时光转瞬即逝,一晃已是1540年。新教的势力在瑞士日益强大。圣加尔修道院表面上同以前一样,但新思潮还是透过那厚重的石墙慢慢渗入。
德吕亚已成长为一位高大的青年,在我的教导下,他也已成为正式修士。
但十年的时光却不足以改变我的相貌。当我现在和德吕亚站在一起时,人们总以为导师是他。这奇异的现象自然不可能逃脱其他修士的眼睛,虽然没有人公开谈论,但他们看我的眼神随着每一天的过去而变得更加疑虑重重。
终于有一天,晨祷之后,麦特兰院长――他现在已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命令我单独留下。
我站在基督受难的圣像前;院长站在祭台上看着我。
“爱德华・赫利修士,我把你留下是想问你些问题。我想,你应该明白我要问什么。”
“是的,院长。”
“你来到圣加尔时是十九岁,现在十年过去了,你应该是二十九岁,但任何人看见你都会以为你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连我都已满头白发,你却为什么这样年轻呢?”
我抬头看着镀金的圣像:基督的手脚被刺穿,流着血,但他的表情是那么仁慈安详。爱着圣子、让他复活的天主,也爱着我吗?
“院长,我来到圣加尔时是1530年,那时我是七十九岁。”
我将自己的经历讲给他,讲了那么长时间。从我出生在肯特,与法兰西斯相爱,扶助理查三世,直到包斯沃战役法兰西斯战死。我从未像这次那样回顾我的生命,竟发现我经历过那么多、那么大的事,那么多、那么深的欢乐与悲痛,原来在我的心中还潜伏着砾石流金的岩浆。不过,在我说出这一切时,我所爱和所尊敬的人都死了,我的伙伴都死了,只有我活着。过去的一切都从我身上消失了,而正因为如此,我才可以重新站在这儿。
当我讲完这一切时,已是泪水涟涟。
麦特兰院长安静地等着我将泪水擦干。
“孩子,”他和蔼的说,“你非常幸运,你有很多的时间,你拥有生命,你不会死――至少在我死去时,你还是年轻人。我多么希望我也可以像你一样,看到真正的历史。”
“可我又经历过多少痛苦呢?”我说。
“不,孩子,不要这样想,并不是只你一人在消受那残酷的人生。天主给了你生命,就是要磨砺你、考验你。而且,你不是说你的时间并未完全停止吗?”
“对。”
“时间不由自主地向前走,那么即使你也有一天会死的,当然,那也许是几个世纪以后了。你本身就是历史。赫利修士,你非常幸运,这是我要再次重复的话。”
他轻轻叹着,走出礼拜堂。我回身,重新看着圣像。
人们总是会羡慕长生的人,但谁又懂得,长生是一种天罚。法兰西斯、理查、卡思伯特,他们死时光荣又满足,他们的胜利是一场真正的胜利。对他们来说,未来已没有威胁,因为未来已不存在。他们完成了愿望中的事业后徐徐死去,就像个英雄。
而我却没个完。

我离开礼拜堂,回到房间,德吕亚正在那儿。他一见我进来,就立刻走近。
“院长跟你说什么?”
“也许是每个人都关心的事……是我自身的一些事。”
“那你,”德吕亚结结巴巴地说,“你能告诉我吗?”
“我已经告诉院长了,这就够了。我不想所有人都知道。”
“连我都不说吗?”他喊着。
而他话中的弦外之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德吕亚,我只能说,我比你想象得要老得多,因为自己那一份痛苦的经历,我比你老成多了。”
他拧着眉头,双唇在不停地哆嗦,在拼命地想着什么。
“但你并不明白,”他说,“如果你是个鬼魂,那也是最蠢的一个。”
“德吕亚!”他在说什么。
“你,我很关心你的过去、你的秘密。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因为我想确认,我对你来说并不是普通的一个。”
“你是我的学生。”
“只是这样吗?”
他看着我,眼睛那么明亮。我能看出他的姿态、表情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它让我凛然一惊。我把手放到嗓子眼上,好像心脏停在那儿,我的心脏好像在喉咙里而非在胸膛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你明白了,你明白了。”他声音很低,很激动。
“不,你错了。”我说,“你不是卡思伯特,我更不是弗拉。”
“不不不!”他叫着,站在我面前。他现在比我都高了,“我爱上你了。”
“可我爱别人。”
“是谁?”
“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甚至那时你还未出生。”
我本以为这会让他害怕,但正相反,他牢牢抓住我的手。
“你已经活了很长时间,对不对?啊,我猜对了,我早该知道!那你能不能爱我。”
“德吕亚!”
“我希望你爱我,爱德华・赫利。有朝一日我会老的,有朝一日我会死的,有朝一日我会被人遗忘。但如果你爱我,即使我死了,还会活在你的心中;如果你爱上我,即使我死了,爱情还活着。”
“不可能,”我挣脱开他的手,“死的永远死了,活的继续活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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