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20/51页


“你会忘记你爱的人吗?”
“我不知道,我看不清未来。”
“不需要看清啊,”他又抓住我,“未来是到了未来那天才需要关心的。而现在,我爱你,从很小时起我就爱你了。我跟那些修士不一样,我在未进入修道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什么是爱了。”
“卡思伯特呢?他的死已经给你指出了结局。”
他并没有听我在说。他突然探身开始吻我,非常稚嫩的吻,像春天的青草一样带着单纯、质朴的味道。
“我并不害怕,”他说,“我在这儿,头上有这块青天。如果你爱我,不要别的也可以。”
德吕亚快乐地离开了。留下我一人怔怔地站着。
穿过他留在我唇上的吻,我感到了另一个吻,四十五年前的吻。它冰冷、僵硬,散发出被夺去的生命最后一点光辉,一个死人的吻。
再过四十五年,我活着,我年轻。但那时德吕亚也要死的。

自从德吕亚说出爱这个字后,许多天过去了,我没有作出任何表示。我不想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
他一直在用灼热的目光看着我,无论是做晨祷,在食堂,还是偶然相遇。但他恐怕并不知晓对于活了这么久的我而言,很难有一种目光会扰乱我的心、
那天上午,我与德吕亚为新教传播者慈温利的学说进行了一场辩论,我们两个各执一词,没有任何共识。我在辩论时往往很认真,但事情一过,就不再想它。辩论的目的不是为了说服谁而是为了刺激脑力。但德吕亚似乎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在绞尽脑汁想战胜我。
晚上我刚要睡着,德吕亚进来了。
“这么晚,有事吗?”我问。
“我们的辩论还没结束呢。”
“哎,德吕亚,我们明天继续好吗?”我揉揉困倦的脑袋。
“不行,”他说,“我相信能说服你。”
我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一起坐在床上。德吕亚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主题还是关于‘教皇不是上帝的代表,圣经是信仰的唯一根据。’说真的,我对此没什么兴趣,那些教会之间的争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后来,我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身边德吕亚的声音也变成了像蚊子一样的嗡嗡声。
“赫利,赫利。”
我被呼唤声惊醒,睁开眼,发现德吕亚正弯身盯着我。
“真对不起,我睡着了。”
我想坐起来,却发现他按住了我的手臂。
“德吕亚?”
“爱德华……”他贴近我的脸,轻轻地念我的名字。他的声音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这让我吃惊。
“你在犯罪……”我警告他。
“不,爱德华,上帝那么钟爱你,如果我被你的优雅和高贵所吸引,难道就不正常了吗?”
“本尼迪克特为修士所作的规章里面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不应怀有对肉欲的兴趣’。”
“但路德、慈温利都说,教士不应独身。”
“你怎么能用新教的规定来约束一位天主教徒。”
“那么,爱德华,当你还不是修士的时候,你说你曾经爱过一个人,你对他就没有任何肉体的欲望吗?”
“那是灵魂的爱……”
我的每个回答都在德吕亚身上烙印上一个伤害的痕迹。我希望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就此罢手。但他没有。
“曾经左右早期基督世界的圣堂武士,他们崇拜东方的摩尼教和伽萨教,”他说,“他们在入会仪式中脱光衣服亲吻臀部、与自己的兄弟交媾……”
“你,你不应该知道这些!”
“图书室中的珍本羊皮纸上写得明明白白。”
“修士是不允许看的。”
“但它们就在那,而且没人阻止我,现在你也无法阻止我。”
德吕亚猛烈地吻我,剥下我身上的白麻布长袍。
“你真漂亮,你真漂亮。”他抚摸着我的身体,“永远不会老去,永远年轻,就是这身躯吗?”
“有一天我也会死的。”
“不,”他按住我的嘴唇,“我们现在不要谈死,要谈爱,像谈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那样……谈最宝贵的财产那样……谈生命那样……”
他拥抱我、吻我、抚摸我,从额头到脚踝,从胸口到身体最私密的部位。我不知道羊皮卷上是怎么描写圣堂武士的,那是被禁止的知识,但德吕亚显然很清楚,他对我做的一切都带有明确的目的性。
我们的身体纠缠,进而结合在一起,灼热似火的激情从结合的部位迸发。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烧透了我们的身体,让我们到达喜悦的顶点,在那一刻我感到的正是正午魔鬼的化身。我觉得自己在溶解,我仅存的力量只够让我喃喃念着赞美诗上的一段:看我的胸部如密封的新酒盛在新的容器内。
当那火焰慢慢熄灭后,我们看着彼此。
德吕亚的眼中透出的是无比的惊奇。
“天啊,天啊,”他念着,一边直起身,胸口起起伏伏。我随后也坐起来,披上衣服,拉住他颤抖的手。
“德吕亚,你现在还可以后悔。”
“在做了这些之后?我要被你记住,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你会永远记得我吗?”
“那你该去问永远。”
德吕亚捧起我的脸,轻轻吻我。然后他穿好衣服离开我。看来他是对我的回答满意了,不过他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还太年轻。

15

有时候,历史看起来像是从成百万人中间挑选出一个杰出的人物,让他代表某些特殊的哲学观点。这样的人无需是一个第一流天才,命运往往满足于凭机缘使一个名字在大庭广众中崭露头角。而打从那以后,这个名字就会根深蒂固地印在我们的记忆里。米歇尔・塞尔维特不是一个有超人智力的人,但他的个性、他可怕的命运使人永远铭记他。
我第一次见到塞尔维特是1544年。他在西班牙的一位神甫朋友和麦特兰院长是旧识,他把这个人介绍到圣加尔。
最初见到塞尔维特的第一印象,简直就像见到了塞万提斯笔下的拉曼丘英雄,或者可以这么说,每个西班牙人都或多或少带着唐吉诃德的性格。塞尔维特又高又瘦,脸色苍白,加上一把修剪得笔尖的胡子,外表上很像那个著名人物。而在内心里,他也全然浸淫于唐吉诃德式的光辉而怪诞的热望之中。
塞尔维特是一位新教徒,不过,他跟我说过,他瞧不起那些新教的改革者,如路德、慈温利和加尔文。因为‘他们在清洗福音书方面不够改革,因为他们没有打破三位一体的教条’。此时塞尔维特不过三十三岁,以这个年纪,说出这些话可真是大胆。
他在圣加尔逗留期间,把很多哲学、医学和神学知识教给我和德吕亚,其他的修士都害怕那些‘异端学说’不与他来往。当时二十八岁的德吕亚是西班牙人最喜欢的学生,因为他虚心求教,而塞尔维特又热衷于传授知识。
“您是说血液在我们体内不停地流动吗?”
有一天,塞尔维特跟我们讲起了他新发现的血液循环学说。第一次接触这些知识的德吕亚非常好奇。
“是的,”西班牙人说,“血液在我们体内周而复始不停流动,它经过心脏,把思想和意识带到身体各处,这样我们就能走,能说话,能思考。”
“这么说,灵魂是血液产生的?”我问。
“不。灵魂的源泉是心脏,而血液则是它的殿堂。”
“妙啊。”德吕亚叫起来,“灵魂的殿堂!”
“哦,真谢谢您的夸奖,德吕亚修士。您和一般的天主教徒不一样,您喜欢新知识,我这个循环学说总是受到攻击。”
塞尔维特受到攻击的又岂止是血液循环学说而已!这位神学上的游侠,手持长矛,纵骑向所有可能的障碍猛冲;只有冒险,只有荒唐,反常和危险才能使他激动。他好斗地同他意见不同的人互相攻击以定是非。这样一个自高自大,趾高气扬,永远准备战斗的人,所到之处,必然会四处树敌。早在他出版《三位一体的错误》一书时,斯特拉斯堡的学者布赛就曾说过,“那流氓应受到把肠子从身体中活活抽出的惩罚。”塞尔维特是基督教世界眼中的魔鬼使者,和这种人交往必然会十分危险,因此我时刻注意不要和他走的太近。而这一点塞尔维特本人也察觉到了。
但他似乎对我相当有兴趣,总是找机会和我说话。即使在被我几次三番地回绝后,他的热情依然不减。我自然还没有以为塞尔维特也会像德吕亚那样爱上我,他这个过分自信的人为什么肯关注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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