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足够你爱》第39/51页


当她对着一个小孩子粉红的脸蛋说:“多可爱的宝贝”的时候,我想到的是这孩子有一天会变成坟墓里的腐土。
“也许会发生战争。”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了。总会发生战争,总会有独裁者,因为世界是由人组成。一个城市,一个民族被毁灭了,世界依然故我。战争杀戮的只是那些已判死刑的人,战争毁灭的只是日后必然土崩瓦解的废墟。
“西班牙发生了革命。”
西班牙算什么,法国算什么,她们只是一个一个的国家。再往远去是欧洲大陆、是亚洲,越过这些土地,还有其他海洋,其他土地。世界到哪都不会停止不前。
我常常要控制这些想法,否则人们会认为我是一个悲观厌世的无政府主义者。但这些想法还是会时不时从我口中溜出,钻进山多尔女男爵脑子里。我想她会讨厌我,像她那样的女人,那些‘结束’、‘灭亡’的字眼冷酷地浇灭她们的热情,她会最终因为厌倦而抛弃我这个朋友。
但是……不。她爱上我了。
1919年的四月里的一天,山多尔女男爵郑重其事地派人送来一封信,邀请我到她的府上作客。
“爱德华,”她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为什么写信给你?我们住的不远,我可以随便让仆人带口信?”
“我不知道。”
但我心里却再清楚不过。她的行为对我而言只隔着一层玻璃,全都看的见。
“你不知道?”她叫起来,仿佛被这回答吓坏了似的,“你是这么聪明,你怎么可能看不见……哎,我是一个疯子,一个失去理智的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当一个人在爱的时候,她很容易相信爱情。”
她爱我?爱我!是啊,看她的眼睛,悲伤里带着对美好事物憧憬中的喜悦;她的姿态,前顷的身躯下包裹着充满爱欲的时时颤抖的心灵。但她不该爱我。
“是的,”我回答,“您的确是这样。但我跟您认识的那些人不一样,有些东西把我们分隔开。而您不应该向它们作斗争。”
“为什么!”她说,“你真冷酷,除了你自己的心把我们分隔开来,还能有什么东西!你在这儿,我不会让你离开。”
她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不爱您!”我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爱您。”
“天主啊!你真冷酷。如果是别的男人被我这样倾诉过早就会拜倒在我脚下!但是你。你这么冷酷,但是我无法把你驱除出我的脑海……你瞧,我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你;睁开眼睛,还是你。”
“简直是发疯!”我低声说。我没有勇气责怪她,没有勇气责怪任何一个爱上我的不幸的人。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你多温柔啊。如果你爱我,我将会多么幸福!”
“您不会幸福的。”
“天主!你爱过吗?曾经爱过吗?”她靠着我的胳膊,“你是否见过像我这样连分离和绝望都无法扑灭的爱情。”
“我见过很多被分离和绝望损害的爱情。”我的爱情,那么多的爱情。
“爱德华!”她搂住我的脖子,哭了起来,“我会发疯,会丧失理智。如果你爱我,我将会多么幸福!我爱过别人,他们至少没有你这么残酷,他们至少会对我的爱情作出反应!”
“但爱德华・赫利不是普通人。”我不由自主地被她如此深厚的爱意所打动,扶着她纤细的腰肢,轻轻说。
“那么,如果你是普通人,你就会爱我了;如果你是普通人,我就有希望了……”
“奥莉娅,”我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您听错了……”
“别说下去!别说!”她把柔软的指尖按到我的嘴唇上,“别纠正我,就让我在幻想和虚假中能感到一些幸福吧。”
她在我怀中哭泣起来,裸露的洁白肩膀紧贴着我,随着哭声轻轻颤动。
“啊,女人、女人!”我喃喃地说,“难以理解的女人,她们的话就像谜语一样。她们哭泣、哀求、颤抖。为什么呢?天主才知道!可是我们男人,永远不会这样。”

我第一次允许自己爱上一个女人,第一次允许自己跨出迈向婚姻的最后一步。
女人,在她身上,我也许可以感觉到不同以往的爱情。也许因为她们的温柔和怜悯的天性,我可以得到看似不可能的东西,那些生活中最单纯的美好:像普通人一样手挽着手散步,在街边的小店吃饭,最简单的幸福。
那年秋天,我和奥莉娅・山多尔结婚了。
她是个特别的人,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了我的秘密,还会爱我吗?那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我在忙着其他重要的事情。
第二年,我们的儿子,瑞诺出生了。
我是战战兢兢地抱过这个小生命的。
我害怕瑞诺会像我一样拥有一个被诅咒的生命,我不想让另一个人承担我经历过的一切痛苦。
但同时我又怀着希望。如果他和我一样,那么我将不再是孤单单一个。我将会有一个伙伴,一个朋友。
一个儿子。

30
十年过去了,奥莉娅已经三十八岁,也许正因为她是三十八岁――这是一个女人的最后的黄金时代,她正在她已经消逝的青春和未来的衰老之间――她还是那么美丽,她还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女人。
但她还是一个非常敏感的女人。
并不需要我告诉她,她可以梦想,把蛛丝马迹串连成一个结果。
她意识到了我的秘密。我装作不知道她每天隐含着惊讶和迷惑的目光,也不注意她话语里隐隐的不安。我是她的丈夫,希望尽可能长的维持我们的关系。
时局很昏乱,法国仍在和德国纠缠不清,而国内人民的生活愈发困难。
“也许会有场战争,”我说,“还有大概十年的和平。”
“十年。”奥莉娅说。
她坐在窗边,望着天空。她的手里拿着一本给瑞诺的图画书。十年……她没有想到战争,她想的是:十年后她差不多五十岁了。
街对面的树荫下,一个吉普赛女人在唱歌。歌声低沉、忧郁,充满了我的胸膛。
“你听见了吗?”我问,同时抓住她的手。
“听见了。”她躲开我,就像躲开瘟疫。
那女人的歌声在我们心里回荡。
“奥莉娅。”我突然说,“你不再爱我了吗?”
她回答,“我不知道该怎样爱你。”
“变的人是你。”我轻轻说。
房间里有一面大镜子。一个年轻的男人,英俊的脸上鲜有皱纹,削瘦而强健的身体不知疲劳。多少年了,这个男人一直都是这样,他甚至无法注意到他身边的女人正在悄无声息地衰老。
我坐到她身边。
“你不像以前那样爱我了。”
“你说的对。”她伸出手,用指尖抚摸我的头发。
“那么,现在的我比以前少了什么呢?我甚至一点都没变,漂亮,高贵,这些品质不都还在我身上、一个都没丢吗?”
“一个也没丢,的确。不是你缺少了什么,是你比我们多的东西。”
“难道我居然还有什么比你们更多?”我苦笑一下,“对,我有比你们多的东西,我比你们有更多的痛苦。”
“这不是因为你的原因,”她说,“我明白,不是你的过错。”
“奥莉娅,你真的明白吗?我活了很多很多年,快五个世纪了;我不会死,除非到了命定的那天。”
她哆嗦了一下。“我猜得到。”
“所以你不爱我了?只因为我是一个不会死的人?不,奥莉娅,我会死的,总有一天,像你们所有人一样。”
“……我曾经爱过你,多么深的爱啊。但现在……”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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