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器全集.com》第515/543页


“主公!”楚元礼见张潋说出如此窝囊之语,以致所有在场的张家将士都挂不住脸,吴忧此举的意义他早已反复叮嘱过张潋,今日吴忧这一番做派就是想以此鼓励军心士气,只要将士们看见这两家主帅并肩登城,萨都的一切阴谋鼓动都站不住脚,毕竟萨都统帅的这支军队一向是效忠于张家的,萨都反叛是在行险,只要能在气势上压倒他,不排除策动其部下反正的可能性。

“交涉往来,至少要一个钟点,空坐下棋委实无聊,咱们不如欣赏乐舞——在这城楼之上,如何?”吴忧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说不上来是讥诮还是蔑视,他前后见到这位大舅哥两次,却是截然不同的两副面目,不知是阴谋诡计抹杀了原本那个温润如玉的佳公子,还是权力的毒药让他显露出懦弱的本相,对其种种倒行逆施,吴忧心中厌恶,无奈现在却是与他绑在了同一条船上。要让张家部队听令还得仰仗他的身份。

“恐怕没有歌妓敢在这万军阵前献艺吧?”张潋道。

“据我所知是有一个的,”吴忧认真的样子好像俩人是一起逛窑子的采花同道,“京师善艺坊的头牌张五娘色艺双馨,尤其胆大,我看不妨派人延请过来。”

张潋脸色顿时变了,别人他不知道,这张五娘是谁他可是太清楚不过了,这是张静洁的女儿,说起来还是他的堂妹,张静洁获罪伏诛后,家中男丁全被诛杀,女眷则全部充入乐坊甚至营妓,张潋处理此事时心狠手辣,丝毫不顾及亲戚恩义。现在吴忧忽然提起这个由头,让他心里着实一跳。但此时身体的病痛折磨、天气的阴暗寒冷加上这嘈杂喧嚣的环境都让他难受得要死,恨不得立刻结束这一切,哪怕是打败了投降也好。所以他干脆挥挥手,一个侍卫军官立即去找这个张五娘去了。

军令如火,不过一刻钟功夫,一乘双人小轿飞也似的将那名叫张五娘的歌妓抬到了。不过有点儿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歌妓并不如传说中的那么胆大,一听说要去“两军阵前”献艺哭天喊地也不肯来,那名去接她的侍从官是将她绑了塞在轿子里抬来的。

这位被机缘巧合推到人前的张五娘一直哭哭啼啼,即便当着仇人张潋的面也没有什么气骨可言,张潋心烦意乱,当即命令将她拉出去赏一顿棒子,吴忧却道不用,推开棋坪,走到这哭哭啼啼的歌妓跟前,抬起她精致的瓜子脸儿,轻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张五娘一怔,随即畏缩地摇头,吴忧微笑了一下,半强迫地让张五娘的眼睛与他对视,又轻声说了一句话,于是这个娇滴滴的张五娘就如同梦魇了一般,娇靥犹带泪痕却毅然决然地点了下头。

张五娘努力站直身躯,款款对张潋和吴忧施礼道:“小女子有两个小小的不情之请,若能蒙大将军开恩允准,愿在两军阵前为我将士献艺。”

吴忧大笑起来,抢在张潋之前道:“是什么请求?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替大将军答应了,也算对巾帼英雄表示的一点小小敬意。”张潋没有反应。

张五娘道:“小女子第一个请求,是赦免我家人罪名,只望女眷能脱籍为民,男丁尸首能归葬祖茔。”

“这可真是晦气,赦免几个罪犯埋几个死人的事情也值当这么郑重么。准了,怎样大将军?”吴忧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张潋商量似的道。张潋不满地哼了一声,没有反对。楚元礼叫过刚才请人的那个侍从军官,道:“去办好这件事。”

张五娘见这样一件天大的难事三言两语就办妥了,受到鼓舞,又道:“小女子第二个请求,是请大将军与燕公为小女子伴奏。”说完了这句话,张五娘的眼神勇敢地直视着张潋。

张潋被她的胆大妄为气青了脸,一个乐坊的歌妓,居然敢要求堂堂大将军与当朝公爵为她伴奏,谁给她的胆子?难道是吴忧特意用这种方式羞辱他么?吴忧就是用这种方法来鼓舞士气的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就在张潋怒气冲冲想要拍案而起的时候,楚元礼瘦削有力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楚元礼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张潋的怒气消去大半:“他忍得,我们为何忍不得?”张潋脸上露出一个比苦瓜还苦的笑容来道:“就依你。”那名军官的办事效率真不是吹的,绑架张五娘的同时连她的乐器班子一并带到,楚元礼决定回去以后要查查这人的履历,办事这么有效率的下属并不常见,碰上一个一定要好好提拔重用一下。

张潋接过楚元礼递过来的筑击了一下,勉强算是尽了义务,吴忧却是取了一个铁线琵琶,丁丁淙淙调起音来。在两军一片嘈杂声中,断断续续的乐声有种别样的清冷静肃。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传令官飞奔而至,“报大将军,使者被萨都割去鼻子驱逐回来,萨都要求大将军一个钟头内亲自去他营地才可商议!”

“岂有此理,反了他了!”张潋气得声音都变调了。他的手哆嗦着,好像要摸点什么东西摔碎砸烂,手边正好是装满棋子的棋钵,他一把抓起棋钵举了起来。正在这时,吴忧的琵琶猛然拨出一轮高音,张潋心中一惊,两眼正对上吴忧深邃冷冽的眼神,不知怎地这棋钵就不敢摔下去,慢慢慢慢地放回原位。

吴忧环顾道:“谁敢替我去给萨都传句话?”

看吴忧这口气想必不是什么好话,想到前任使者的悲惨遭遇,在场张氏众官佐皆面有难色。吴忧看在眼里,嗤笑一声道:“名震天下的大将军麾下,竟无一个须眉男儿!”

此言一出,当即有中书舍人阚统愤然上前道:“下官不才,愿去传话。”

吴忧道:“好!你去与他说,明日午时我去他军营为两边调解,让他排开仪仗迎接。”

张潋高声叫道:“万万不可!这贼子忘恩负义,绝不可信!燕公此去必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吴忧对阚统喝道:“去!”阚统呆立当场,不知所措。

楚元礼道:“去吧。”阚统这才去了。

吴忧歉意地对张五娘一笑道:“我们可以开始了。”

张五娘亲眼见吴忧将这一班公卿大臣玩弄于鼓掌之间,尽情奚落讥讽,偏偏这些人还不敢发作,对自己这样一个低贱的娼妓却一直这么温和有礼,心中只觉得无比畅快,此刻见吴忧问她,脆生生地道一声:“遵命。”清咳一声,婉转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唱的是《诗》中名篇《氓》。声音不大却圆润流畅,柔情似水,婉约哀怨,难为她一个没有练过武艺的弱女子在这么冷的大风地里能唱出这样曲折的韵致。吴忧怔怔地听着,忽然觉得这女子的神态意蕴与亡妻阮君竟有几分相像,由此想起种种往事,不觉痴了,手指悬在空中,竟然忘了伴奏。

吴忧的这种失神看在外人眼里却是另外的涵义了。张潋根本就不去听张五娘唱的什么,眼看今天打不起来了,也乐得早点回去歇息,只是心中不忿:我道他为何今日如此抬举这贱婢,原来是早就看上她了,却害我受这半天腌臜窝囊气!但现在仰仗吴忧之处甚多,他心怀不满也只有腹诽一下了。不光是张潋不满,以楚元礼的老辣眼光也没有发现吴忧只是沉浸于往事之中了,他心里暗叹一口气,把刚才那个办事十分得力的军官叫来,低声吩咐道,今晚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张五娘送到吴忧的床上。楚元礼不禁心中疑虑,关于吴忧沉迷酒色的传闻难道是真的?吴忧啊吴忧,千钧一发之际,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举目所及,阚统这人果然有几分胆色,单人匹马冲了萨都的军营。未几,清脆急促的鸣金声召唤城外的兵将们有条不紊地撤回营去了。楚元礼不禁感叹,吴忧,只凭这个名字、这一句话,就生生让这二十万大军停滞一日,只因为他们的统帅要等吴忧的一句话。今天的确是不会有战事了,楚元礼长吁一口气,忽然发现自己的内衣是一片冰凉的汗湿!这千军万马的压迫当真不是好挨得。

张五娘唱完了一段,忐忑不安地停了下来,一双秋水似的眸子偷偷打量着吴忧,心中砰砰乱跳。如同许多爱做梦的女孩子一样,这一刻在她心中认定,吴忧就是她等待多年的白马王子。

“人生真是太寂寞啊。一场大戏,眼看就要尸山血海人头滚滚,演员和观众都拭目以待,忽然又不演了,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吴忧一瞬间心智有点迷乱,癫狂地笑了起来。那散乱的眼神、失控的神态与之前那个温润略带尖刻的形象判若两人。云州众兵将见惯了他这样时而发作的情绪波动,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圣京的一班人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出一口就告退溜走了。

吴忧神智完全恢复清明是在黄昏时分,陈玄一脸忧愁地望着他,屋子里散发出浓烈的酒香味儿。狄稷、罗奴儿、罗兴等将领站在稍远处。

“陈先生,见笑了。”吴忧清明的眼神中弥漫着忧伤,“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小君,失态了。”

回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声中,陈玄摆出笔墨纸砚,亲自磨起墨来。

“先生这是何意?”吴忧有点不解地问道。

“请主公留下遗书。”陈玄表情凝重地道。

“你们也觉得我时日无多了么?”吴忧胡子拉碴的脸上看不出喜忧,好似在谈论别人的事情。

“近来主公的病发作愈发频繁,眼下兵凶战危,为防不测,玄等敢请主公立下遗书,免生祸端。圣京之战虽可定天下格局,云州却是我们的根本。根基不稳,纵使赌赢了这天下大局又有何用?”陈玄沉痛地道。众将也是神色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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