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歌·山河曲校对版作者楚惜刀》第78/123页


  郦逊之定睛相看。这般出尘容貌,冰清玉洁姿态,唯有这不沾俗世的女子方有。他这时明了为何龙佑帝会对她如此倾心,竟想以后位相许,他心底亦隐隐生出了感叹——尘世间再高的地位也会亵渎她的仙气,离开宫廷应是她正确的去处。
  只是他,一颗心太过留恋红尘俗气,纵然明白她该高飞远走,却依然要做一个不识时务的说客,劝她留下。
  谢盈紫心不在此,说完话便飘然走过他身际,依了床边坐下。她静谧的神态让郦逊之的心也渐渐安静,暗叹一声无奈,说道:“姑娘不辞而别,可知宫里上下一片混乱?”
  “盈紫原非什么大人物,大人说笑了。”她轻抚床上一席衾被,棉布温柔的质地使她泛起怅惘的微笑,平常人的日子,于她竟成了奢望。
  郦逊之仿佛明白她的心思,不忍打断,由她兀自出神,在一旁痴痴凝望。过了好一会儿,郦逊之缓过神,道:“我送你回家。”
  “我没有家。”
  郦逊之道:“天宫不算你家?”
  她抬眼看他:“来处非我来处。”
  “你既不想回去,又有何打算?”
  “人如浮尘,来去匆匆,去到哪里都是一样。”她伸出手去,轻轻接住了什么。
  郦逊之直截了当道:“你在躲避皇上?”
  谢盈紫摇头,眼里有一抹愁思,仿佛明月上的一斑阴霾,道:“我不避谁,尘世避无可避。”
  郦逊之心下叹息:“你可知你不回宫,京城将天翻地覆?”
  “盈紫不沾世事,大人言过其实。”
  郦逊之神情郑重,肃然道:“谢姑娘,皇上为了姑娘和太后闹翻,将太后困在慈恩宫,从此不许太后早朝。之后的大婚,也不知皇上会如何,政事动荡,姑娘真的只想袖手旁观?”
  “他当真如此……”她沉吟。
  郦逊之在这当儿仔细端详她微蹙的黛眉,责备话儿均不忍出口。他暗恨自己,她本不属于皇宫那种俗处,他却偏偏要为了皇帝和社稷要绑她回去。
  郦逊之凭直觉感到,龙佑帝骨子里隐忍多年的暴戾,将会因她的离开而爆发。皇帝每个阴霾的眼神,都让郦逊之看到了深埋他心底的怒火,因此,无论用何手段都不得不把谢盈紫请回皇宫。
  “请谢姑娘恕逊之无礼,斗胆再次请姑娘回宫。”
  谢盈紫静静地道:“我不想走。”
  郦逊之无奈。话已尽,唯剩动手一途,强行带她离开。他尚不知如何动手,谢盈紫看破他的心机,笑道:“我既是天宫子弟,你便依江湖规矩罢了。”
  这一笑令郦逊之失神。他拱手行了一礼,随即揉身袭上。身子方动,眼前已无谢盈紫踪影,讶然抽身四顾,隐隐觉得深陷一个虚无场中,飘飘然无处着力。
  进,退,似被云朵托扶,被藤柳相搀,软绵绵不落力。郦逊之急忙运气,内力一缕缕奔泻而出,仿佛成了吐丝的蛹要到死方尽。他心底骇然,顿时想起师父说过这门“日月缥缈”功法的厉害,可令方圆数丈控制在其掌力范围内,更可旋转回吸对手内力。
  他当即沉气内收,顿时止住外泄之势,而觊觎在他周遭的回旋内力,始终虎视眈眈。谢盈紫内力之强着实令郦逊之诧异,这亦激起他好胜的心。他师门的华阳功本就遇强则强,逢变则变,善于觑隙而进,如神蛰炁海藏于九渊之下,一旦被激发,则如赤蛇透关动于九天之上。
  对应日月缥缈连绵不断的内力一波波缠绵起伏,郦逊之双掌拂动似云卧天行,将汹涌而至的内力于掌中气场疾转,渐渐消之解之,化为己用。
  谢盈紫内息登时一变,郦逊之突感刺骨冰寒,竟是不知觉沾了她的阴寒之炁,沁入骨髓。那阴炁顺他气脉游走一圈,郦逊之禁不住冻得哆嗦。谢盈紫嫣然一笑,内力尽撤。郦逊之趁隙将劲气逼来,铺天盖地压得她喘息不得。
  谢盈紫方悟上当,以他的纯阳内功而言并不惧她,故意吸了她的内力去。她也不生气,又运起内力,把他顶了回去。
  相持不下。郦逊之未想到谢盈紫的武功竟精湛如斯,隐隐有超越谢红剑之势。忽地心中一动,她若真能留在龙佑帝身边,皇帝又何惧杀手的刺杀。
  他心念一动,随即散功,疾退数步,把谢盈紫的内力一一化去。谢盈紫不解望他,见郦逊之忽然双膝跪地,一脸执著。
  “你为什么……”谢盈紫说了一半,眉头紧蹙。
  郦逊之知她心头所想,苦笑道:“皇上对姑娘一片痴心,求姑娘成全。”
  谢盈紫神情恍惚地念了一句:“若有所求,别生憎爱,则不能入清净觉海。”郦逊之茫然失落,见她浮起清凛的微笑,淡然说道,“今夜我便回宫,请郦大人先行。”郦逊之牢牢盯紧她片刻,站起身告辞而去。
  他眼前始终萦绕谢盈紫的影子,仿佛哀怨。那一跪,是不是断送了一个清净女子,他不知道,心头闷得发慌,十步一徘徊地回到了康和王府。
  想到谢盈紫回宫的样子,郦逊之的心口竟然很痛,很痛。他不知道,这天下还需要再牺牲什么,一种无力感缠满他疲倦的身躯,连大门也差点迈不进去。


第三十三章 真情
  江留醉见断魂和花非花聊得投契,以为这事便这样揭过,一颗心刚刚放下,谁知花非花突然又道:“胭脂妹子来了很久,莫非真不想出来与我一见?”
  江留醉一惊,心想胭脂怎会在此。断魂道:“果然瞒不过你,这归魂宫药味实在太浓。”江留醉听得一头雾水,鼻子稍嗅了嗅,才发觉因药物摆放不同,药香亦各有层次。想来花非花是因药香有阻,察觉有人在侧,再一推算猜出是胭脂。
  胭脂晏笑现身,朝花非花行礼道:“我只待跟江大哥说一句话便走,花姐姐,叨扰了。”言毕盈盈看向江留醉。江留醉瞥了花非花一眼,朝胭脂走去。
  胭脂纤手靠在唇边,凑向江留醉细细低语了一句,江留醉身形顿滞。胭脂朝花非花一笑,转身往洞外走去。江留醉话也不说,甚至一眼都未望向花非花,径直跟了胭脂离开。断魂一言不发,盯紧花非花看。
  花非花咬紧了牙,微笑对断魂道:“非花忽然想饮茶,师兄可有兴趣奉陪?”断魂深深看她一眼,“如此甚好,请。”走进内洞前,花非花终于忍不住略略偏了偏头,朝洞外看去,那里早已无半个人影。
  “想知道身世,就跟我走。”
  就是这一句话,让江留醉无声息地离开花非花。他是不该隐瞒她的,但此刻竟不想让她知道。连他都害怕听到的真相,不想花非花看到他的无措。是的,他心乱,隐隐猜到的谜底会不会变成事实,他没有把握。
  离开归魂宫的路颇为怪异,他们先是沿崖边的缆索而上,斜刺里爬了十余丈后落到另一个岩洞中,再穿过那个岩洞,走到山路上。归魂峰上树木成林,比起另外两处可谓茂盛,这路更不好走,随时要应付迎面而来的枝桠和无路可通的密林。一路翻山越岭,江留醉茫然地跟在胭脂身后一句话不说,像个没影子的鬼魂,心里空荡荡晃悠着。
  胭脂显然没意识到他内心的慌乱与挣扎,她宁愿相信他一开始就愿跟她走,而不是靠那句话背后的胁迫与利诱。她的心渐渐温润愉快起来,走路爬山姿态翩然若飞,如不是江留醉心不在焉,定可发觉她像一只快乐的百灵在山间起舞。
  “对了,这颗解药你先吃了。”胭脂拿出一颗销筋挫骨丹的解药,关切地望了江留醉。江留醉心想,花非花早已治得七七八八,但不忍拂她之意,丢在嘴里咽下。胭脂松了口气,含笑与他并排走着。
  她回眸偷看他一眼,一抹隐忧从他眼角滑出,胭脂不以为然地想,等他知道一切,将会遗忘所有不快,意气风发地感谢冥冥中上天的安排。想到此处,她的嘴角满意地留下一朵微笑,顺手折了节树枝在手中缠绕,把千回百转的心事藏在手心。
  “你到底要带我去何处?”走了大半时辰,江留醉眼见前路遥遥,忍不住问道。
  胭脂想,一辈子这样走下去该多好,笑笑地道:“带你去看一个人。”
  又行了一阵,来到一处寸草不生的绝岭,格外清冷寂寞。江留醉只觉寒气袭人,紧紧了衣衫,突然看到一个荒冢孤零零在前方立着。四周光秃秃的,它便如一块石头,看不出一丝曾有人活过的气息。那下面躺着的躯壳早是累累白骨,无人问津。
  一刹那间,江留醉惊疑地想到了柴青凤的墓,为什么看来与他相关的人,都已离去?一个个不解的谜,唯有从黄土中探询答案。他想开口,却如被缝紧了嘴,说不出话。
  “这里面躺的是当今贵太妃,可惜再无人记得她曾经的荣耀。”
  贵太妃……先帝的妃子?江留醉疑惑地想,这与他何干?他松了口气,或者,这不是他的亲人,不过是可能知道他身世的人罢了。
  “天泰爷当年在处州曾娶过一位许氏,后来为了金家的富贵,谎称没有成亲,这才顺当地娶了金要儿。”江留醉见胭脂直呼太后名讳,眉头一皱,听她继续说道,“可等天泰爷称帝后,金后想要一房专宠便没那么容易。皇帝从处州老家接回了许氏,封作贵妃,还派了专人护卫。”
  说到此处,胭脂莫测高深地一笑:“你猜,那位武功极高的侍卫大人,是谁?”江留醉犹自惊疑,胭脂已替他答道,“便是当时大内第一好手,冷剑生。”江留醉嘘了口气,他以为是师父仙灵子,冷剑生嘛,总是他生命之外的人。
  胭脂见他不在意,悠悠笑道:“看来他们师徒俩找你的麻烦还不够。”江留醉“哼”了一声道:“究竟他们为何跟我过不去?”胭脂摇头:“他们绝不敢对你下手,不过是想引出你师父,彻底查清你的底细。”
  “我无父无母,有何底细好查?”
  “唉,”胭脂拍他的手,像猫儿逗弄老鼠,“我说了大半天的故事,你不想再听下去?”
  江留醉有点头疼,不觉想到仙灵谷里的许伯、许婶,为什么偏偏和天泰帝的贵妃一个姓氏?不得不让他疑神疑鬼。他很想告诉胭脂,不必说了,他不想听,但心中的好奇依然压倒担忧。
  真相即使鲜血淋漓,却令人不生迷惑,一直以来,他盼的就是解开谜团的这一刻。
  胭脂见他安静下来,笑吟吟地说道:“金皇后不是个好惹的主,几次找许贵妃的麻烦,都被冷剑生挡了回去。于是收买冷剑生,就成了一着必走的棋。”
  “据说冷剑生人品颇差。”
  “你认定他会被收买?”胭脂摇头,“这人有一点好,会选主子。当时他选中了天泰帝,一时倒没背叛。直到……”
  她停下来,望住江留醉,像是等他接话,江留醉不吭声,胭脂也不急,故意道:“就要说到你身上了,怎么还不爱听?”
  “要说便直说。”
  “你别生气,我最怕见你生气。说到哪儿了,对,冷剑生本来一心护着贵妃,直到他发现,暗中保护贵妃的那个人,武功犹在他之上。”
  “暗中保护……”江留醉不由念道,心里一抽紧。
  “不错,正是你师父仙灵子。当时,他尚有另外一个名字。”
  江留醉不愿在胭脂面前暴露心绪,故作镇定道:“后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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