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516/1924页
数日前,他风尘仆仆地从郑国一路飞奔到河西,驰入秦军大营,请求拜见秦国大庶长子蒲,以冬雪初降为由,请他不要行两败俱伤的攻城之举,而是与魏氏坐下来谈一谈。
“只要河西还在魏氏手上,吾等便没什么好谈的。”秦国人古板的性格和倔强的脾气让陈恒气得直咬牙,只能费一番唇舌。
他劝子蒲说:“秦国内有宗周故地肥沃的田土,西有义渠、西羌、群戎输送牛马,南有巴、蜀运来金锡丹砂,国大而人民彪悍,东西千余里,战车两千乘,徒卒八万,储存的粮食够吃好几年,秦穆公虽不能东出称霸,却能开拓群戎,让秦人安居乐业,百余年间避免大战。”
“然而大庶长应当知道,当今天下至强者莫过于赵氏,赵无恤野心勃勃,近年来连续灭代、取河间,傀儡卫、邾,又挑唆魏氏伐河西。秦国不被赵氏侵犯,无非是因为晋国三分,魏、韩挡在秦赵之间,倘若大庶长为了河西一时之气,冒着寒冬强攻少梁,秦魏两败俱伤。而赵氏取魏氏河东,只要发出号令,不到一月,数万大军便会越过龙门、蒲坂直逼河西,到时候秦国只怕又要得而复失。甚至于,没了魏氏做屏障,赵氏骑兵可以在上地白翟指引下,长驱直入秦国腹地。到时候晋人饮马泾水,当年麻遂之战的屈辱只怕又要重演。”
陈恒说的有理有据,子蒲不由沉吟了,陈恒乘机劝道:“还不如放下兵戈,让外臣与魏氏谈一谈,若能不战而收复河西,秦魏共抗赵氏,岂不美哉?”
他好说歹说,才让子蒲相信,他们最大的敌人是赵氏。如此,才有了那封射向少梁的信,也才有了这次陈恒一手促成的和谈。
“太危险了。”御戎陈庄倒是一言不发,堂弟陈豹却一直有些害怕。他觉得这场秦魏争端与齐国,与陈氏无关,陈恒纵然有心拉拢秦魏,千金之子又何必亲自到这阵前两军中间来呢?何况陈恒的计划比他想象的更加大胆,更加疯狂。
“陈氏看似辉煌,执政齐国,实则却危如累卵,倘若不能联合秦、魏,齐国便会第一个被赵氏击破!为了宗族存亡,吾等只能冒险。”陈恒语气尖刻,陈豹以为他想来这?天寒地冻的冬日,躲在临淄城里温暖的屋子里烤烤火,把玩妻妾多好?
但父亲陈乞既然委以他重任,他便要实实在在地负责。
陈恒深知,要在被赵无恤利用河西闹得彻底翻脸的秦、魏之间打造和平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为了陈氏的未来,他必须一试。
此时此刻,陈恒远眺少梁城,巨大的城池于阴郁的天空下。这座城是很坚固的,因为末代梁伯喜欢大兴土木,少梁城在他苛刻的要求下建了五次,一次比一次高大,一次比一次坚固。
然而这本应安全的地方,却成了知氏的最终覆灭之地,两年前赵秦少梁之战留下的土木工事依稀存在,被推平的土山、被砍伐殆尽用于制作攻城器械的树桩,这里曾搭建起许多巨大的攻城塔和投石机。当呼啸的狂风和巨大的石块从大砲中咆哮而出时,城墙都被一一粉碎,据说当时整个城池都在战栗不已。
名为“少梁砲”的可怕器械宣告,这世上再没有赵氏攻不破的城。
既然少梁会被攻破,那陈氏过去七年里苦心打造的长城也会在投石砲面前不堪一击。
也因为想到了这点,陈恒才如此恐惧,才如此急不可耐地奔走于诸侯之间。
或许是从鞍之战就延续下来的诅咒,齐人总是打不过晋人,这个诅咒延续到了现在。雪原之战,汶水之战,河间之战,齐人已经三败于赵氏,从目前来看,无论从器械之精巧,武器之犀利,还是兵卒之数量来看,齐国都不占优势。陈恒也看不到胜利的希望,只有连众弱以抗一强,他们才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天上又下雪了,透过细雪覆盖的田野和一望无际的平原,陈恒遥遥望见从秦军大营和少梁城里,各自有一辆车驶来。
……
这是他给双方的提议,作为斡旋的中介,陈恒会确保会谈公平安全,秦魏双方只能单车赴会。
魏驹一袭黑衣,头上还绑着白色的葛布,他依然戴孝,这位刚过三旬的魏氏新家主面上带着谨慎和小心,隔着老远就停了下来,起身向陈恒施礼,两人多年前曾有一面之缘。
“子常。”
“还请子腾节哀,赵无恤公然派人刺杀魏卿,简直令人发指,人神共愤!”
“家父乃是知氏余孽所刺,说起来,倒是秦人嫌疑大一些。”魏驹却矢口否认,他眼睛抬起来,看着慢慢靠近的秦人战车,大庶长子蒲腆着腹端坐其上,看到魏驹,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摸了摸矢状的卷须,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在知果死于少梁后,知氏残部便星散了,岂会做出潜伏数年刺杀之事?”
两人开始了相互的指责,魏驹虽然初为家主,面对子蒲却一点不犯怵,陈恒笑而不语,他听得出来,魏驹的愠怒是装出来的,他的那些指责,无非是在试探秦人而已,这是在谈判之前的交锋,是每一个卿族必备的技巧。
反正不管强硬到什么程度,都有陈恒给他们台阶下。
“魏氏数万大军拒城而守,秦人暴露于寒冬旷野之上,冻死者十只四五,魏氏将不战而胜。”
“秦国数万将士兵临少梁,断了龙门、蒲坂,魏氏与河东的联系便会断绝,如今魏氏大饥,不出月余,河西自然唾手可得。”
慢慢地,等二人的争论从究竟是谁刺杀了魏曼多,慢慢转移到河西的归属之权时,陈恒才轻咳一声,说道:“二位卿士也别争什么河西了,我听说过一个故事,天下第一快狗韩子卢去追天下第一狡兔东郭浚,追了一山又一山,双方筋疲力尽,都被累死。恰在此时,一个田父刚好路过,捡到快死的狗和兔子,得意洋洋地归家去了。现在秦国和魏氏相持下去,恐怕赵氏就会有田父之功,到时候河西,依旧会被赵氏得到,二位如此争持,反为他人做了嫁衣,岂不是要为天下笑么?”
第952章连横(下)
“魏氏的领土地方虽小,但也有二十个县,城邑田舍密集,人口众多不下数十万。车马奔驰,徒卒三军,军力也相当于一个千乘之国,足以与赵无恤分庭抗礼。可惜魏氏自从侯马之盟以来,就一直看着赵氏的脸色行事,被所谓的君命指派得团团转,我私下为魏氏感到羞耻。”
这场和谈陈恒名为斡旋者,可实际上,从一开始,便成了他极力说服秦、魏入伙的演讲。
“然而魏氏甘居赵无恤之下,便能制止他的野心了?只怕不能,因为地势所决定,河东东连上党,西界大河,南通河外,北阻太原,可谓是表里河山之地。如今晋国只剩下三卿,赵魏韩的关系譬若人有腹心之疾,若非三家均势,那就是赵氏独大,吞并魏韩。赵氏已经从晋国内部包围了魏氏,无时无刻不想夺取这片河山之固,刺杀魏卿,正是出于这种打算,这之后赵无恤是不是乘着魏氏丧期,派兵进入河东,打着赈济的名义开始接收魏氏领地了?”
历史上成功奠定陈氏代齐基础的陈成子,纵然此生一直被赵无恤压了一头,但年已三旬的他足以担当起家族的顶梁柱。作为长期以来的对手,陈恒对赵无恤是很了解的,这次,竟被他言中了。
见魏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他便再接再厉地劝说道:“如今摆在子腾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其一,便是忘记杀父之仇,向赵无恤俯首,但从卫、莒、邾的教训里可知,魏氏一旦示弱,赵无恤必然会变本加厉,土地有限,赵卿的欲望无限,魏氏离灭亡之日就不远了,子最终只能做一个没权势也没有地位的傀儡卿士,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