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553/1924页


“待来年,这里一定会是一片沃土……”

第976章最后的残暴

毛邑位于洛水中游,因为地处成周之南,故而这里从数百年前起就被称为“周南”。这里的人不与世争,这里的生活恬静而安逸,时值阳春三月,阳光明媚,芳草萋萋,柳树低垂,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如那美丽的诗所唱的一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荇菜属浅水性植物,茎细长柔软,叶片形似睡莲,它漂浮于水面之上,伴随着洛水的流动而左右摇摆,小巧别致的鲜黄色花朵挺出水面,一只蜻蜓立于其上,翅膀不住微颤。

捕鱼的小船从洛水上划过,在荇菜从里穿梭,渔家女摇着桨,她一边唱歌,一边对晒得发黑,正在撒网的自家丈夫露出微笑。

渔夫也笑,双臂一张,大网朝波光粼粼的河水撒去,今日运气很好,第一网就是沉甸甸的收货。

“是条大鱼。”渔夫和渔家女喜形于色。

不过等渔夫将网拉上来,俩人看清那网里的东西后,他们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

死人,那是一个泡得发白的死人……

渔家女吓了一跳,呀的大叫一声,整个人瘫坐在船里,而渔夫赶忙将网松回去。擦了擦冷汗后,他放目望去,却见洛水上还有无数浮尸飘来。

到了晚间时,有不嫌瘆人的好事者数了整整有三四百具之多,算上一路搁浅或者沉底的尸体,总数可能还更多。

从捞上来的尸体上那些箭伤痕迹来看,应该是在战事里被杀的,但是他们被草绳拴在背后的手,又说明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到三月中时,渔家女仍然不敢下水捕鱼,甚至连吃鱼都犯恶心,而毛邑人仍在为前些天过境的浮尸而津津乐道。可让他们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面,三月十六日这天,一支多达五千人的赵军再度借道成周,途径毛邑,向洛水上游增兵。

大军过后,有人开始猜测,那些尸体,或许是在上游与赵军交战的郑人。但不管这个猜测是否是对的,毛邑、周南,乃至于整个成周与世无争的气息,都在这个春天里完全被打破了。

……

因为消息闭塞,盗跖在洛水杀郑俘五千的事情,尚未传遍天下。

最初是郑国人从侥幸逃出来的俘虏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他们将这件事称之为“洛水之难”,整个国家中“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其孙,妻哭其夫,沿街满市,号痛之声不绝”,尤其新郑,几乎家家披麻戴孝。

从此盗跖穷凶极恶之名,能止新郑小儿夜啼,他那吃人心肝的老传闻,又被翻了出来,越发添油加醋。

赵氏那边也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洛水之战的胜负,以及盗跖杀俘之事,不出意料,赵氏的故绛行营果然掀起了轩然大波。

“五千人,那可是五千条人命!”子夏很愤怒,对于盗跖在洛水之畔做的事情,他直接以“令人发指”“惨绝人寰”称之。

郑国人邓析惊闻此事后,也上书赵无恤,说:“《尚书》言,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审案也建议从宽量刑,何况对待俘虏?”邓析乃大理,是为赵氏做事的诸多郑人之首,地位崇高,他的上书,也代表了郑士们对盗跖的愤怒。

至于那些本就对盗跖有成见的孔门弟子们,更是联名上书赵无恤,颜高称若自己在盗跖手下,宁可自己被杀,也是绝不会对手无寸铁的俘虏下手的。

而他的师兄弟们更是直指盗跖本身,说道:“司马法曾言,入罪人之地,虽遇壮者,不校勿敌,敌若伤之,医药归之。柳下跖本为江洋大盗,不知仁义为何物,滥杀俘虏,洛水为之不流,此事若为天下人所知,定然会辱没上卿仁德之名!还望上卿严惩,杀之祭洛水冤魂,以儆效尤!”

看了这份联名上书后,赵无恤自嘲道:“我在诸侯里从来就没什么仁德之名。”话虽如此,但他内心深处对盗跖的行为,仍是有几分恼怒的。

虽然盗跖有理由,比如带着俘虏行军不便,放了俘虏担心他们继续帮助游速反抗,或是回到郑国后再度被征召……

可若是赵无恤自己,面对这些情况,完全有许多灵活的法子应对。比上策是直接派人押送俘虏进入成周,把这些人当做给周天子和周室贵族的“礼物”,周室一定会喜不胜收地收下来的,这样战争期间,这些俘虏就无法再与赵氏为敌。而且还一石二鸟,收买了周王,赵军借道借粮甚至借民夫也就更方便了,可惜啊……

“柳下军将不是上卿,他性格如此,眼光如此,格局如此,是想不到这么好的解决方法的。”阚止是赵氏决策圈内部,唯一一个还算理解盗跖作为的人。

“再不济,也可以残其小指再释放,虽然残忍,但比起一口气屠杀五千人好多了,吾等也不会面临如此被动的局面……”不过阚止说的没错,之所以会发生这种事,是因为临阵的是盗跖,而非赵无恤自己。

赵无恤也没想到,自周人破大邑商后屠杀殷人数万后,华夏大地上最新的一起大屠杀,竟是自己的军队动的手。相信过不了多久,此事便会传出去,天下舆论对赵氏将十分不利,除了郑人将对赵氏恨之入骨外,诸侯的士们也会把赵氏当做一个只重首功的残暴政权,看来自己在史书里再被狠狠记上一笔是免不了的了……

全部归咎于盗跖也不对,因为盗跖是将,而不是君,作为将,他只需要考虑如何战胜敌人,实现主君的要求,杀俘虏,追击郑军,快点解救韩氏,的确是当时效率最高的办法。

可赵无恤后世人的道德观念,是无法接受这种冷酷无情的处理的。

他颇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阚止又凑过来,小声说道:“虽说柳下将军本身考虑此事并无可以过责之处,当此之时,除了归罪于柳下,保全上卿的名声,别无他法。”

“然而那五千人就能活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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