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562/1924页


三月底,随着赵氏骑兵在河西抢先打开局面,河东这边,赵军下一步的作战计划也定下来了。在赵无恤“加强我军右翼”的诏令下,又有数千赵军从故绛抵达新绛,配合这里的田贲部和太原郡兵,预期进攻将在四月一日开始。

然而在三月的最后一天,赵军便从各方面不断传来情报得知,盘踞在荀邑、韩城的秦魏偏师,似乎正在撤军……

大量的牛马车辆沿着道路向西离开,原本与新绛剑拔弩张的营地竟然有鸟儿落下,明显成了空营。

这一翼的主帅穆夏担忧地说道:“龙门渡口东岸仍有船只,若有少梁敌军配合,这万余敌军是完全有可能退到西岸的……”

若是如此,赵无恤的瓮中捉鳖战略就会出现纰漏,穆夏当机立断,立刻命田贲为前锋,朝荀城进发!

《尉缭子·兵教上》:“自什以上,至于禆将,有不若法者,则教者如犯法者之罪。”禆将是秦国的高级军官,仅次于统帅,下一级为校尉,校尉以下是二五百主。

第983章荀伯之后

荀城与新绛隔汾水相望,距离不过三十里。西周时这里有姬姓的荀国,到了春秋时代荀国因为奉周天子之命讨伐曲沃,被晋武公报复性地攻灭。晋灭荀国后,将荀国故地赐予大夫原黯,这就是晋国荀氏的由来。

开春以后,秦魏联军进驻荀城,作为进攻新绛的前线阵地,但一直无法突破赵军防线,此时秦魏有后撤之势,又在荀城留兵断后,以防不测。

新绛赵军发现敌军后撤后,穆夏立刻让田贲帅前锋三千先去追击,他自己带着两万大军后行。途径荀城时,本来只打算留下千余人盯着此城,等追歼敌军主力后再回头攻克不迟,谁料赵军旗号刚刚渡过汾水,隐隐约约望见远处地平线上的城池时,却见一队人从荀城方向行来。

穆夏行军以谨慎持重出名,见有人靠近,赵军一部列阵以待,弓弩瞄准了那些人,骑兵则从侧面绕了过去,将他们围了起来。等那些人被押到近前自报姓名后,却发现不是敌军,而是荀城百姓。

百余人的队伍除了少数携带兵器的丁壮外,基本由老人、妇孺组成,他们牵着牛羊,抬着酒坛,诚惶诚恐地停到赵军阵前,纷纷下拜稽首。其中一个穿戴大夫衣冠,颔下有长须的俊朗中年站出来拱手说道:“荀氏大夫与邑中父老、百姓共迎上卿之师。”

穆夏心中有疑,继续站在车上,而让董安于的儿子董白去与之交涉。

董白一问,又接过那人的印绶查看,来者的确是荀城的大夫荀瑁。

晋文公时期,荀氏的家主逝遨生庶子荀林父与荀首二人,分别独立为中行氏和知氏。故而荀氏、中行氏、知氏,实为一家,不过荀氏大宗渐渐衰弱,反倒不如小宗混的好。谁料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六卿内战中,中行氏和知氏相继灭亡,反倒是荀氏侥幸逃过一劫,他们以大夫的身份继续领有荀城,向魏氏纳赋。

但荀瑁对魏氏并无忠心,他痛斥秦人为外寇,对魏驹则一口一个“叛贼”,极力想要表明他是站在赵氏这边的。

他对董白诉苦道:“去年的大灾,荀城因为靠近汾水,受灾不算严重,还有点余粮,但叛贼魏氏在城中横征暴敛,不仅强行征粮,还命每户都出一丁去转运辎重,吾等早已不堪其苦,奈何秦寇势大,故不敢反抗。今闻上卿发兵征讨,叛贼狼狈西逃,我便带着家兵驱逐守城叛贼,迎军将前锋入城,但那位田司马说要继续追击敌军,很快就走了……”

正说话间,穆夏派到前面的斥候也飞奔返回,说荀邑的确已经挂上了赵氏的旗号,而且城门大开。

这下子,事情的来龙去脉就清楚了,能少打一个城邑自然是件喜事,而且为此次追击开了个好头。

说明事情因果后,荀瑁又朝穆夏一拱手,笑道:“上卿之师抵达,邑民欢喜雀跃,下臣特备上牛酒若干来此相迎,以稍慰大军征战之苦。”说完便向后招了招手,牵牛、抬酒的百姓们将牛酒送了过来。

穆夏却婉拒了:“大夫有心了,但除恶务尽,吾等尚有军务在身,若要犒劳,等将敌军杀败归来之日,再与大夫畅饮何如?”

荀瑁一愣,他听说这位赵氏军将出身贫寒,只是个马厩里的牧童,谁想言谈却一点不像容貌那么五大三粗。其实他巴巴地来送牛酒,摆出一副“携壶浆以迎王师”的架势,除了表明降服赵氏之意,也是怕赵军进城后扰乱领地。穆夏却对他心里的小算盘故作不知,为防有诈,还是让几百人跟着荀瑁去荀城驻守。

荀瑁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落空了,却只能唯唯诺诺,心里悲凉不已。

他们荀氏百年前如日中天,荀息的假途伐虢天下闻名,后来大宗人丁不旺,但两个支系中行、知独揽晋国大权,荀林父、荀偃、荀首、荀罃、荀吴,强卿辈出,赵魏韩也要仰其鼻息。可如今中行、知氏相继覆灭,剩下荀氏独木难支,只能像墙头草一样依附别人。

不过算起来,赵氏与知氏的较量还算堂堂正正,魏氏对知氏则有背叛灭族之仇,作为知氏的亲戚,如今叛魏归赵,荀瑁内心也感到了一丝快意,在带领赵军去接收城池的路上,竟与赵氏校尉不停说笑。

若是他知道,赵无恤已经决定此战之后,要在晋南建立河东郡,集小乡邑聚为县,置县令、司马等流官,在这里根深蒂固的大夫之家都要迁徙到边郡去,不愿意迁走的将被剥夺领地,荀瑁估计就笑不出来了。

……

在这个小插曲后,穆夏的大军继续向西开拔,而且还加快了行军速度,因为赵无恤对他说过,田贲是把锋利的刀子,但也容易折断,发挥好的时候能干出雪夜下绛都的壮举,发挥差的时候就像少梁一战那样,被人伏击大败。

河东本来是晋国最肥沃,人口最密集的地区,汾水沿岸尤甚,穆夏就是绛人,自然了解这里的富庶。然而因天灾人祸的缘故,涂道两边的田野,或一片杂草丛生,或是麦苗倒伏,只留下被人乱踩践踏的痕迹,无人照看。道上行人稀少,偶有人迹也是避兵迁徙的流民,他们衣不蔽体,蓬头垢面,见赵氏大军路过,或神情呆滞地跪伏路边,或远远地拔足逃走。

如此情形,今年以来穆夏看到太多太多了,这场大乱里受苦的不止百姓,也有如荀瑁那样的贵族大夫。

魏氏虽然学习赵氏,却不敢大刀阔斧地改革制度,河东和赵氏各郡不同,在侯马之盟后依然沿用过去的封建体系,魏氏俨然成了诸位大夫的主君,然而自魏曼多死后,河东大乱,各邑或陷于赵氏,或被秦魏联军霸占,混得好的大夫如荀瑁还能保有领地,混得差的直接失去了一切,流亡在外,风餐露宿。

无论如何,这一战之后,晋国贵族们最后的自留地也要打没了。

由血统和出身决定地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到时候,哪怕是流传数百年之久的贵族,也得对穆夏、田贲等出身卑微的赵氏官僚点头哈腰。

所以这不仅是为赵氏而战,也是为自己而战。对士卒们也一样,若不是为了战功和授田,穆夏身后的两万兵卒绝不会如此奋力地迈动双腿,向前方快速行进。

但秦魏这次撤退显然是有组织的,速度很快,赵军连追了一天夜没能把他追上,倒是一路的小邑不断有人来归降,穆夏一律让董白所帅的后军负责,避免减慢己方行军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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