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我为王》第1582/1924页
叶公则道:“大王不如先回宛地养病……”
“不!”
楚王摆了摆手,他在公子启的搀扶下,强撑着身体起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当年楚武王说自己心跳不安,邓曼曾说过一句话,‘若师徒无亏,王薨于行,国之福也。’这句话说得好,就算寡人不幸亡于军中,汝等也切勿忘记此行的目的。叶公,去继续指挥攻城,倘若寡人亲征连小小陆浑都打不下来,就真的要叫赵氏看轻,让天下人笑话,也让祖先蒙羞了!”
叶公叹了口气,下拜应诺:“臣谨遵王命!三天,三天内必拔陆浑!”
……
土木结构的城墙在强弓的摧残下变得千疮百孔,凄惨无比。但是上面的赵氏大纛依旧迎风飘扬,神采奕奕,仿佛是在为守城士卒的又一次胜利而欢呼,只是前几天还游刃有余的陆浑城头,现如今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从昨天起,楚军的攻势突然变得凶狠无比,楚人悍不畏死地冲杀上城头,与赵军混战,所幸陆浑城的地势让他们无法一次性投入太多兵力,所以城头又被赵军夺了回来。
但代价是惨重的,略显潮湿的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城头一片狼藉,狭窄的过道里密密麻麻躺满了人,有的是战死的尸骸,有的则是力竭倒地一睡不醒的赵兵。
王孙胜也躺在一个角落里,他没有因为击退楚军的进攻而开心,与之前打郑国人不同,他这些天杀死的每个人,本来都该是他的子民兵卒。
手上又一阵疼痛传来,打算了他的思虑,王孙胜无耐的看了看紧裹着厚厚布条的右手,城内伤亡太多,刚才为了将楚军赶下城头,指挥官王孙胜也陷入了白刃战里。在混乱里,他被流矢射中,锋利的箭矢直接穿透他的右手掌,虽然在医者处理下箭矢被拔掉,也消过毒防止破伤风,但还是留下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孔。
“这就是楚国箭矢造成的伤口么?”他看着那个洞,苦笑不已。
王孙胜从来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只要稍微动一动,便能感觉到被箭洞穿的伤口处传来的巨大痛楚,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还确信手掌仍在自己的身上,同时也利用疼痛让自己别睡过去。
因为是生是死,就在今夜了,王孙胜可不想在睡梦里稀里糊涂地丧命。
“汝去将副师傅帅请来……”沉思了一会,王孙胜忽然对着身旁一直监视他的黑衣说道。
这几天的战斗王孙胜十分勇敢,斩杀楚人时也没有丁点迟疑,而且指挥得当,陆浑能守到现在,全靠他的用兵之才,所以黑衣侍卫对王孙胜也没之前那么警惕了,但也怀疑王孙胜是不是要支开他。
“我有话对副师帅说。”王孙胜举起自己受伤的右手,以示自己连剑都提不起来,没有任何威胁。
见黑衣还在迟疑,他又补充道:“事关重大,关乎陆浑存亡,关乎城内将士生死!还望速去!”
第998章眉间赤
“后撤?”
在王孙胜找来眉间赤,将自己的想法与他商量后,城头一时间静的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王孙胜,有的如释重负,有的则充满不解,甚至是愤慨。
眉间赤是反应最强烈的人,在王孙胜提出撤离陆浑的建议后,他猛地一挥手,说道:“吾等奉上卿之命坚守陆浑,阻击来敌,倘若就此撤退,楚军将长驱直入,柳下军将和韩军的后背面临威胁!撤退之事,万万不能!”
他这几天也没少厮杀,虽然没法像王孙胜那样纵览全局,但凭借自己精湛的剑技也杀敌无数,这会身上满是红黑相间的血块,他也见证了无数袍泽死于非命。
“更何况若就这么走了,这些天阵亡的众人岂不是白死了!”
王孙胜也有自己的理由:“陆浑以两千将士战数万之敌,守四日而不退,战到现在,虽然重创楚军,但我军也伤亡过半,清点人数后还能守城的不过千余。楚人共有五万大军,这些天连续试探已知陆浑虚实,下次攻城必定更加凶猛,试问这千余疲惫之卒还能不能挡住楚军的下次进攻?”
这是个严峻的问题,守住城池的希望微乎其微,看了看满城的伤兵,执拗如眉间赤也沉默了。
王孙胜说的有几分道理,倘若他们死守,以仅存的千余士卒死拼五万楚军,势必全军覆没。过去几天已经有几百人死去,这批赵兵都是邺地人,家乡远在千里之外,却年纪轻轻就埋骨于此,死也不能回去看漳水一眼。
那么现在,是继续死守,让剩下的人也统统战死,还是选择撤退,让他们留一条性命?
王孙胜见众人意有所动,便继续规劝道:“在楚军出现之际,我已将急报传给虢城,此刻非但柳下军将和韩卿,恐怕连河东都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相信都已做好戒备。”
“再者,我认为要阻止楚军进入河外并非只有守城一途,吾等稍稍后撤,撤到洛水以北的地区,再分为数队,在沿河阻扰楚军渡河,照样可以拖延他们的速度。或者救近藏匿于陆浑山中,伊洛之地山脉纵横,道路蜿蜒难行,楚国大军远征,粮草辎重要从郑国或宛、叶一带转运过来,从这条险道经过,吾等正好断敌粮道。这样一来,楚军要么分兵来剿杀吾等,要么因为害怕粮道断绝而踌躇不敢进,岂不比死守危城以卵击石强?”
王孙胜口才了得,众人听了纷纷点头,觉得这位师帅不愧是跟孙武子学过兵法的。他的战术灵活多变,已经跳出困守孤城的局限,将己方能发挥的战场扩大到了整个伊洛之地。
有生还的机会,谁愿意死呢?不少人已经心生撤退之意,但还得看眉间赤的意思,毕竟他是监军,是赵卿的义子,手持上卿赐予的符节,关键时甚至能剥夺王孙胜的指挥权。
从刚才起,眉间赤便一直默然不语,现在面对众人殷切的目光,他才缓缓说道:“羽林兵士从小被教导要为上卿,为赵氏效死,决不可临阵脱逃。而且陆浑本来就是晋国的领土,柳下军将从郑人手里夺回来,将赵氏的旗帜竖立于此,那这里就是赵氏的城塞!诸位别忘了,军法里可是有一条‘丧师失地者,主将问罪,其僚吏连坐’的……”
众人顿时面露难色,赵上卿以律法立家治国,其中军法最为严苛,可不是说着玩的。哪怕是上卿的爱将田贲犯法,也会被一撸到底,从高官贬为小兵。他们这一撤退不要紧,若事后被军法官判定为“临阵脱逃”“失陷城邑”,自己受惩处就算了,甚至连家人都会被连累,被剥夺一些优惠政策。不仅如此,在宣传忠义的邺地,他们的儿女也会被乡人嘲笑,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见眉间赤要将撤退这条路堵死,王孙胜一股无名火从心里窜了出来,他强压着怒意说道:“事急从权,军法里并没有规定死,吾等只是根据现在的情况进行判断……副师帅,你难道看不清眼前的形势么?”
眉间赤并不笨,眼前的形势对赵军很不利他自然看得清,如今死守下去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