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梅香全集》第20/21页


“武功路数?”顾秋寒回想着老杜与搜魂六鬼那次交手,只用手上的马鞭作兵器,哪能瞧出路数?后来因为十三,自己曾跟他过了几招,那是最切身的接触了,当时只感觉老杜出手甚快,招式巧妙,几下便将自己摔到一旁。突然之间,他眼中神光大炽,跟老杜过招时的情景,又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之中。他猛的一拍大腿道:“我知道他是谁了!”起身便走。夏归桥惊诧莫名,只得送了出来。

顾秋寒辞别夏归桥,打马直奔刑部署衙。胡惟庸已遭凌迟,案子却远没有结束,朱元璋誓要一查到底,张敏中等人便不得不日夜操劳,这一个多月来,总是很晚才回家。

张敏中正在署内批阅案卷,见顾秋寒风风火火的跑来,笑道:“刚刚升为侍郎,便不辞劳苦,来协助我办案?”顾秋寒赧然道:“那也是应该的,不过今天,下官有件事,想请问大人,那日在刑场擒拿木天雄的直驾侍卫叫什么名字?”

“哦?”张敏中似乎记不起来了。顾秋寒提醒他道:“大人宣罢圣旨,胡惟庸说圣旨有假,木天雄便要抢夺圣旨,结果被大人身旁那侍卫摔倒……”听到这里,张敏中“噢”了一声,道:“那是杜横。”

“杜横!”顾秋寒显得无比激动,大笑道:“没错,就是他。”张敏中奇道:“怎么了?”顾秋寒道:“属下有急事找他,日后再跟大人细说。”言毕冲出刑部,转瞬没了踪影。张敏中呆了一呆,摇头笑叹道:“这小子讨回公道,的确精神多了。”

顾秋寒一溜烟跑到紫禁城的西华门外,虽然他如今已是刑部侍郎,有权进宫,但入夜之后,没有特殊事情,官员是不得随意进入禁城的。不过这难不倒顾秋寒,他谎称张敏中又查出一名与胡惟庸案有牵连的官员,派他来请直驾侍卫杜横秘密前往捉拿。这阵子胡惟庸案闹得翻天覆地,常有办案官员夜里入宫,向朱元璋汇报或者请旨的,顾秋寒找直驾侍卫抓人,也属大同小异,守门军士并未多想,将其带了进去,找到杜横。

待那军士走后,顾秋寒笑道:“叫你‘老杜’,应该没错吧?”杜横淡淡说道:“顾大人不是要带我去抓人吗?怎么对我的称唿感起兴趣来?”眼前这名身材高大,仪表堂堂的直驾侍卫,与那相貌猥琐,佝偻着身子的车夫简直判若云泥,如果不是顾秋寒突然想起他摔倒木天雄的手法,与那日摔开自己时一模一样,还真看不出破绽。顾秋寒道:“你相貌可易,武功却无法改变。”说着抓住杜横的手,向怀里一带,再向外一摔,哈哈笑道:“你还不承认吗?”

杜横冷冷的道:“即便是又如何?你找我来干什么?”顾秋寒双眼瞳孔收缩,深吸口气道:“我想见见十三。”杜横一口回绝道:“你们的事我不会管。”

顾秋寒神色一黯,叹道:“算了,在证实你果真便是老杜之后,我已能猜到她的身份了。”杜横无动于衷的直视着他,不发一言。

顾秋寒从侍卫房出来,并没有离宫,而是向更深的宫院走去。

夜凉如水,十三如老僧入定般坐在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发呆。从玉梅山庄回来后,她便仿佛丢了魂儿一般,茶饭不思。原本以为阴霾散尽,二人在阔别月余后,相见之下,必是情意缠绵,可顾秋寒毫不留恋的离去,却深深刺伤了她。她不是不想去追顾秋寒,但追上了又能怎样呢?为了他的安危,她暂时不敢把真相说出来。她的苦衷,她的无奈,她的身不由主,顾秋寒却根本不可能了解。

一名侍女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声说道:“公主,顾大人在门外求见。”

十三一惊,问道:“哪位顾大人?”侍女道:“新任刑部侍郎顾秋寒。”

“天哪!”十三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就在门外?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侍女掩口笑道:“公主紧张什么?见还是不见呀?”十三迅速打开妆奁,取出胭脂含在口中,再画眉、傅粉,手忙脚乱的把自己打扮一番,才道:“让他进来吧。”侍女暗暗咋舌,在公主身边三年了,还从未见她这么勤快过。其实十三此刻的心情极为复杂,既有欢喜,也有恐惧。

不多时,顾秋寒被侍女引了进来,十三心跳若狂,怔怔的凝视着他,不知说什么才好。顾秋寒脸上弥漫着忧伤,沉声道:“臣叩见十三公主!”虽说“叩见”,却并不跪,显然是有意用言语讥讽十三。

十三向侍女挥了挥手,尖声道:“你们都出去。”顾秋寒冷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有些话是见不得人的?”十三蛾眉一蹙,愠道:“顾秋寒,你这是什么意思?”顾秋寒道:“难怪你知道那么多,难怪沈碧桃住过的地方会有你的玉像,难怪遗表上面并不是诚意伯的笔迹,胡惟庸案,根本就是一场骗局,对不对?”说到后来,他几乎是在咆哮了。

十三脸色惨白,被他逼问得无言以对,抱胛冷笑道:“不明白你在胡说些什么。”顾秋寒凄然一笑,道:“你怎样对付胡惟庸,与我无关,但我被卷了进去,至少你该让我知道真相吧?”十三气道:“你这个人简直就是一根筋,难道你不明白,有些事情,知道了反而无益?”忽听窗外有人说道:“既然他已猜出个大概,你便不妨都告诉他吧。”十三面色一变,神情顿时紧张起来。

随着脚步声响,朱元璋缓步而入,顾秋寒急忙跪倒叩拜。朱元璋年过半百,却仍精神矍铄,炯炯的目光在顾秋寒脸上一扫,坐下道:“起来吧,十三,你跟他说。”十三连连摇头,“不,不,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告诉他的,让他走吧。”向顾秋寒连使眼色,焦虑之情毕显无遗。

朱元璋面色一沉,道:“你不说,那朕来说。”做皇帝的,果然有那么一种威严,便是顾秋寒也不禁心下发毛,垂下头去,不敢迎视他的目光。十三心里一片冰冷,眼中充满了绝望,知道父亲不可能放过顾秋寒了。

只听朱元璋道:“你猜的没错,胡惟庸一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沈碧桃画像、刘伯温遗表,都是十三找人伪造的。”顾秋寒点了点头,沈碧桃画像上面没有马文璧印章,遗表上面并非刘伯温笔迹,只有伪造的才合乎情理。他道:“当时我看画像色泽鲜艳,不像久埋地下的样子,感到奇怪,却没想到有假。这么说皇上对胡惟庸的罪行早已了如指掌?”

朱元璋冷笑道:“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如何蒙敝得了朕的眼睛?如果连小小的胡惟庸都掌控不了,朕还怎么驾驭天下?”

一道凉意悄悄爬上顾秋寒背嵴,果然是帝王之心,深不可测!他失神的看向十三,道:“你一直都是在利用我?”

十三摇头道:“我们原本素不相识,谁能料到你会被牵扯进来?我故意令人向胡惟庸透露,那份列有他罪状的遗表藏在沈碧桃画像之中,为的便是逼他杀人毁证,待我抓到凶手,揪出他这个幕后主谋,那时再以伪造的遗表,将胡惟庸罪行公诸于众,便可让他无从抵赖。最初我也不例外的认定你是凶手,我知道木天雄是胡惟庸死党,他若抓到你,想必一刀杀了,此事成败的关键,便是谁先找到你。我料想你会去南阳找得福,于是决定跟老杜赶赴南阳,守株待兔,没想到出城时便碰巧与你相遇,随后在得福家,我才知道你是无辜的。可是父皇的大计无法改变,我可以不抓你,却必须要利用你,我想你为了洗清冤屈而追查真相,得到的结果对百官而言,一定更具信服力,所以才有了后来一连串的计划。”

顾秋寒叹道:“偏巧我挟持你出城,之后又在南阳府,你逐渐取得我的信任,然后从中推波助澜。”十三道:“可以说,是我一步步引着你,最终找到那份遗表的。”顾秋寒道:“不错,当时碧纱和刘璟都说没有见过画像和遗表,唯有你始终坚信它们的存在,并一次次为之狡辩,刘宅的那尊玉像,想必也是你有意安置在里面的了?”

十三道:“是的,引大内校尉去扬州云云,都是我编造的谎话,那个下午大家分开之后,我便回到宫里,在玉像上刻了那几个字,再让老杜送去,最后我和老杜将画像埋在夜半塔影所指的地方。”稍稍一顿,又进一步解释道:“之所以用我的玉像,那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让你根据玉上刻字,找出遗表。没想到你竟然不开窍,和沈碧纱在塔内乱找一气,还被搜魂六鬼抓了起来。”

顾秋寒凄然说道:“那又如何?你为了保住我这枚棋子,还不是通过皇上,令大内校尉去宝访公塔围剿‘盗墓贼’?”十三眼中闪过一丝怒色,自己这么做,居然被他理解成仅仅为了保住一枚棋子!她咬着嘴唇,哼一声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大内校尉并不知道墓室里面有人,独龙阜是皇陵禁地,他们不敢乱闯,杀掉六鬼便退了出来,我本想晚一些再去放你们,可当我赶到那时,你们已经逃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十三带老杜去放顾秋寒和沈碧纱,不承想看到山下的顾秋寒进了玉梅山庄,十三才知他已脱身古墓,当即编造一堆谎言,并在顾秋寒离开玉梅山庄时,装作碰巧相遇。她发现顾秋寒在短时间内,很难想通“夜半子时,宝访公塔枯”那九个字的深意,便直接提醒他,这九个字暗示着藏画的地点。但到了那个时候,她谎言太多,不敢再跟顾秋寒等人在一起,免得露出破绽,于是又让老杜将她强行劫去。她的良苦用心,终于换来了顾秋寒的灵光一现,找出遗表,并巧妙的由张敏中呈给朱元璋。

当然,她的计划并非天衣无缝,顾秋寒也曾怀疑过画像和遗表是否存在,但因为他对十三的信任,疑问最终不了了之,他还是被十三一路牵着,成为铲除胡党的利器。在朱元璋父女原有的计划中,成功之后,作为棋子的顾秋寒必须死,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竟悄然爱上了顾秋寒,为此她苦苦哀求父亲,朱元璋也终于答应她,只要顾秋寒不知道这些隐情,便可放过他。十三在感激父亲的同时,却又生出另一种烦恼,要想瞒住顾秋寒,便须远离他,甚至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那么佳期欢梦,要到几时能圆?

可惜,不知是他低估了顾秋寒的智慧,还是低估了他对自己的爱,顾秋寒竟找到这里,而且偏偏给父亲撞见。现在,她又不得不为怎样解救顾秋寒而绞尽脑汁了。

顾秋寒终于理清了一切头绪,心中不禁感慨万端,如此说来,沈碧桃岂非是最无辜的人?她大概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自己一步步走来,如履薄冰,倘若稍有闪失,也将万劫不复。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开国之君!他为一己之私,完全可以不顾臣民的死活。自己一直在孜孜不倦的探寻真相,可最终的真相却是如此的令人心寒。想来可笑,在朱元璋面前,胡惟庸真的如同跳梁小丑,他威风多年,广结党羽,到头来也无非是拉了一大批人陪葬而已!而现在,朱元璋不可能让外人知道他的卑劣行径,一旦传出去,他还有何颜面做这个天子?顾秋寒已不敢奢望活着走出紫禁城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要杀胡惟庸,一纸圣令足矣,何必这般大费周章?”顾秋寒抱定必死之心,更无所惧。

朱元璋森然一笑,“你说的没错,朕要杀胡惟庸,如同碾死一只臭虫那么简单,如果你认为朕只是在消灭一个胡惟庸,那便小觑朕了。”这一句话,又让顾秋寒提起了精神,竖耳倾听。朱元璋道:“正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胡惟庸贪婪骄纵,朕对他早有不满,之所以对他不理不睬,一味纵容,正是为了让他愈闹愈大,直到罪行累累,党羽遍布,那个时候,朕便有足够的理由来废除丞相一职了。”

顾秋寒起初尚未理解,细一寻思,恍然大悟:朱元璋要对付的并不是胡惟庸,或者胡党,而是那有着上千年历史的丞相制!朱元璋是个开国皇帝,对权力的欲望远比其他人要强烈得多,而丞相这一职位的设定,恰恰限制了他的权力。朱元璋老谋深算,竟然在胡惟庸登台那一刻起,就为他挖好了坟墓,有了今日的种种计划。顾秋寒一直以为,胡惟庸、木天雄之流不足道哉,真正可怕的敌人是梅倦生,可是现在他才知道,最可怕的敌人原来坐在这里!他不禁想起梅倦生的话,“坐在紫禁城里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他才是最终的受益者,废除丞相,他将不再受任何节制,一切大权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看来胡惟庸不只可笑,更且可悲,每一个人都被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自己虽然与胡惟庸、木天雄等人殊途同归,但至少不像他们死得煳里煳涂。

顾秋寒凄然长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十三听在耳中,心如刀割。朱元璋等他笑够了,淡淡说道:“顾爱卿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朕一定为你达成。”这几乎是明明白白的宣布,顾秋寒的死期到了。

顾秋寒悲愤的看着十三,不管怎样,他都不可能原谅她,如果说还有未尽的心愿,那便是,“下辈子不要让我们再相爱!”十三听到这话,“哇”的一声,哭断肝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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