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一棍》第230/284页


三姑就问:“他怎么――”罗白乃也不待他问完,已说:“他就跟我这样说,小罗,我们这个时候,应该少几个出世的和尚,多几个和世的侠士,那就可以多帮几个人、多救几条命了。我不是佛心高,而是侠心不灭,你可别误会了,我吃肉,但不杀生。已经杀了刽了的,我吃了也不讳忌。但为我活杀的,我一概不吃。我是习武决战的人,要有力气,不能完全把骨肉全戒掉。――大师,这番话可跟你有点那个,那个不一样呢!”

三姑似咀嚼沉思,好半晌才说,我也弄拧了:看来,他确只是侠心高,而不佛性大。不过,这样说了,侠心佛心,都是很近的东西。他说他是练武打杀的人,非吃血肉不可,那却是荒唐话:大象够壮够大,却只吃枯草、水果。牛的力气远胜于凡人,但只吃草。猴子够灵活了吧?吃的也只是果仁而已。“罗白乃眨着一双灵醒的大眼睛,仍是问道:“可是吃斋茹素又怎样?这世上都没报应的。人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是我最常见的是恶人得势,就算死了,也寿终正寝,极尽哀荣。反而是善人好人,没好下场,且多丧于恶人手里,又有补语说什么:若然不报,时辰未到。可是他们一直得势当权,享尽富贵荣华,到死的那一天仍不报,我怎知道世上有没有报?就算他们下地狱、受折磨,我又没见过,怎知道!这当真成了: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整路没尸骸了!如果没有报应,行善作啥?行善和行恶有啥分别?如有,那就是善行者自讨苦吃,恶行者快意平生。”

三姑听了他这一番话,蹙着秀眉,显得很有些沉重和感慨:“你这些话,却也有没有问过王小石?”

“有!”罗白乃坦然道:“所以他又第二次跟我说了那个字。”

三姑一怔,然后随即想起,“‘昧’?”

“对。就是这个字。”罗白乃兴致勃勃的说,“他说:‘报应不爽,因果不昧。’这八个字。“三姑憧然道:“好个报应不爽,因果不昧――王小石可有跟你解说这两句话的真义?”

罗白乃懵懵地道:“没有。他只是叹了一声,说:世上就算未必具有报应,但世事总有因果,不可轻忽。”

三姑道:“那你明白他的意思没有?”

罗白乃道:“有些明白,也有些不明白。”

三姑道:“你明白的是哪些?不明白的是哪些?姑且说来听听。”

罗白乃道:“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报应未必是我们凡人可以眼见的,但不可因此而不做好事、多做恶事。”

三姑说,“这还不足,既然有因果,便是有报应。有的人成天修桥铺路,布施行善,但不幸夭亡,遭遇逢意外。那只是我们凡人可见的一面。我们不知道他前生作了什么孽,后世修成什么功德,就算不信轮回,我们也不知道他是否这头做好帮人,那头刽鸡杀鸭,在有意与无意之间,间接或直接的涂炭过生灵。就像你师父,一修佛,就遇波动,便生畏怖,马上不修了,这就坏事了。其实,一个人佛缘深,魔障也特别多。佛与魔、本就是一线之隔而已。这种人一修佛道,心魔反噬,挣扎蒙昧,所以把未来的孽劫先行应验了。通常真佛度人,自己也得代为应劫,不惜身入地狱,遍身血污,饱受魔浸,历尽浩劫,更何况是凡人?

所以你师父一修就遇祸,那是应劫,能应始能度,是好事,修对了头,度了小则平安,大可成佛,且可见出他是佛性未泯。可惜,他一遇劫便怕了,放弃了,这应前功尽弃了,往后只怕仍是要遭劫。就像人害了病,医生予他下药,他服了又吐又泻一样:那就是治对病灶的兆头,可惜病人反而怕了,为了不吐不泻,就不服药了,那么,这病怎么好得?怎生治理?”

三姑叹了一口气又道:“人对报应的看法,十分短浅。以为眼见该报的未报,该应的没应,那就不肯修这功德了。谁知报应虽未人人立见,但因果循环,总是及时,所以说,人体是佛,只是人自己要脱离佛性;魔坏不了人,只有人坏得了自己。”

罗白乃听三姑说理,很觉舒服,但舒服得来又倦倦欲睡,他望着三姑那吹弹得破的脸靥,这回便说:“我可不明白一事。”

三姑流丽的笑了笑,说:“世上没明明白白的事,只有明明白白的心。不明白,用心问,就算还不明白,也会分明些的。”

罗白乃这回诚恳的道:“我不是像方恨少这般饱读诗书,也不似王小石那般名动江湖,更不如唐七昧有家势实力,……你却为啥常在有意无意暗提点我?”

三姑哈哈笑道:“我提点你?你不是也常提点我吗?”

罗白乃这下愧恧地道:“哪有的事……大师说笑了。”

三姑正色道:“因为你是平常人,所以我才跟你多说几句。”

罗白乃迷惑的道:“平常人?”

“不是平常心就是道,便是佛么?”三姑道,“当然,你是个悟性很高的平常人。”

罗白乃怃然又复了一句:“平常心?”

三姑看他蒙蒙的,便又提省了一句:“其实,自然就不是真。真就是佛。真是佛,美是佛,善也是佛。八万四千法门,无不是佛。只要能悟道,就是法门。你可以从剑中悟道,书中悟道,平常心中悟道。你那次在六龙寺说我指垃圾、狗屎,都有用意,那后来成了我背上的褡链,那也算是一种大智慧了,也就直指人心的说法了。”哦?“罗白乃受了鼓舞,这回倒雀跃起来了,悻然道:“那我既已悟了道,岂不也可算是得道高僧了?”

“嘿。”

三姑大师又怄然起来了。

“怎么?”罗白乃又搔头皮:“我又说错了?”

三姑恝然道:“明心见性,见性成佛,那还得修行,不是三两句机锋,几句俏皮话,那就成佛升天的事。”

罗白乃这回恪敏的问:“那我要怎么个修法,才能像您那么德高望重?”

三姑一听,便知道这青年人又犯上心躁意急的毛病了。正如一般众生念经修佛一样,为的是功德、改运、善报,乃至富贵、功名、权势,如果只为了这些,不如不必花时间拜佛诵经,多去做事行善便是了。所以他怔然道:“我没有德望,只有两口褡链。”

罗白乃呆了一呆,懵懵的说:“背了两口褡裢,就可以成佛悟道么?”

“不是,”三姑答:“有两口褡链,只是两口褡裢。”罗白乃伸手道:“那你给我一个。”

三姑挥手道:“你自己也有,我的怎能给你。”

他紧接又道:“每人自己都有。入得忉利夭,谁无包袱褡裢!”

罗白乃大惑不解什么是“忉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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