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梦魇全集》第30/77页
崔婷婷打开,黑马也凑上前去观看,见那上面是下载打印的文字,写道:刘云,在我决定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终于决定好我的归宿了。纪检会既然盯上了我,那我的美梦破灭将是很快的事情。起初,我真的很不甘心,胆战心惊了很多年,也不过贪污了不到二百万块钱,这和那些动辄贪污上千万、上亿的人比起来,我被他们盯上,真是太冤了。
以前我是这样想的:贪官是肯定要被人骂的,活着的时候要被人骂,即使死了也会被人吐唾沫,这我早就知道,但同时我也知道,这样的任何谩骂都不能伤及我一根毫毛,可我若是真的穷得两袖清风,那才会让人看不起呢。你大概能发现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逻辑:人们恨贪官,可官若不会贪,他们还会嘲笑其无能。这其中隐含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其实是很羡慕掌权的,若他们也掌了权,说不定比我贪得还有技巧。所以在真正的意义上,我只不过是吃到了葡萄,那些没吃到的当然会说葡萄酸了。
这两天,我也曾这样想过,我当官只是当在了一个只有罚款权力的衙门,若是在权力更广的部门,我不会这么不走运,应该是盗亦有道。但说什么都晚了,今天,我突然明白了你那天给我讲的那个故事,尽管很玄乎,其中也有一个道理:那就是一切真的都很虚幻。我贪了二百万确实不能干什么,但即使贪了两千万,两个亿,也同样不能干什么,因为我的心不快乐。钱真的不能买来快乐,去挣去捞的时候却很辛苦,真的,我体验到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突然死亡会是个什么感受,特别是自己给自己送终。你那天说自杀的人是由于内心的痛苦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还真是这样的,我现在丝毫也不感到恐惧,而是想尽快地解脱。这个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人人都在争来抢去,我也抢了,如今却要被人剥夺去抢的权利;不能再抢,我只能去拣一些他们抢剩下的残羹剩饭吗?老百姓就是这样活着的,可我不想。这好像也是一种气节。因此我将携带着人们的蔑视、谩骂,为小人物挽回一点尊严,尽管小人物也会说我活该。
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刘云。我们有过肌肤之亲,那既是生理的需求,也是利益的交换,在这一点上我们都很卑鄙。但我马上就要解脱了,你却很难逃脱干系。我活着,纪检会要查我,我死了,他们更会查我,而只要一查,你在我死后就是唯一活着的局内大盗。所以我奉劝你,学学你的朋友唐森吧,赶快去自首,同时要把全部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我已另外留有遗书包揽了全部责任,只要你去自首,不过会担当被胁迫干坏事的罪责,那是可以被原谅的责任,而我,宁可选择不被原谅的非正常死亡,然后做一块无声看世界的石头。
就这样,我走了,不过以后要小心,别被某块石头绊倒,那可能就是我。......
信看完了,屋内一片静谧。
良久之后,黑马才叹息了一声,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可为什么人要到死亡之前才觉悟呢?”
“哎呀,你就别感叹了,还是帮刘云想想办法吧。”崔婷婷说,“难道,她真的要像唐森那样去自首吗?”
黑马想了想,对刘云说:“当然,你必须得去,这是明摆着的,你要是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那肯定就被动了,并且你们局长说的对,一个被胁迫的人,又能担多大责任呢?”
刘云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道:“我也认为应该去自首,可你们知道吗?我到底在其中是个什么角色,我和局长又是什么关系,局里谁不知道?如今我被推到了前台,社会上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我在家里,在老公孩子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其实,我也有自杀的想法了。”
刘云说着,又流下泪来。
崔婷婷同情地抱住了她:“可不管怎么说,你再自杀就毫无意义了,只能是徒增笑柄。我想,你去自首后,有局长包揽了罪责,你再有自首表现,处罚一定会很轻的。回来后,一切都可弥补,就算老公嫌弃你,父母和孩子也会体谅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原来就已经背叛了你的老公,如果这时他嫌弃你,甚至离婚,这对两个人倒都是一种解脱,两个人再各自开始新的生活,不是相对很好吗?可你若自杀了,那背叛的就不只是一个人了,本来无罪的你,这样也有罪了。”
刘云听明白了,点了点头:“那我明天就去自首。”
第三十三章 黑夜
黑马和崔婷婷一直把刘云送到家,然后把车开到了外环高架桥上,停在路边,下来看着黑马城的夜景。
这是一个人类聚居的地方,白天很喧嚣,晚上也不安静,华灯璀璨,车灯流光,却是一座由钢筋水泥构成的并不封闭的牢。此时,办公场所只剩下值班的了,他们或玩着电脑游戏,或通过不知多长的网线,和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的人聊天,逢场作戏。酒店里,商场里,歌舞厅里,此时正该是人满为患的时候,可以想见到某个酒店的门口正有一位仁兄喝高了,被人搀扶上车却老大的不情愿;还可以想见到某家歌舞厅的包厢里,款爷、痞子、或黑帮的人正搂着一个或一群小姐拿钱点烟,背后更隐蔽的地方,可能还在谈着或正经或不正经的生意......
而在居民区,有人正在因为下月的房贷而咒骂着,有人正在监督孩子写那些堆积如山的作业,有人在看架空了历史的电视剧和韩国的言情剧,有人在看A片自慰或和人演练,有人在从网上看书,却因为嫌作者意淫得不够爽快而发评论讽刺......
将要被拆迁的旧城区、贫民区里,大大的“拆”字应该是依然醒目的,钉子户也许正在盘算着再躲不过便自焚,却不知道城管已制定好了明天的拆迁方案,并计划要武装要牙齿;还有一些人正专心把从菜市场拣来的烂菜挑拣出来,把能吃的洗干净,以对应越来越高的菜价,但由于日本核辐射危机造成的碘盐价格猛涨,估计他们还要叫苦不迭,已经有人开玩笑说,那边是“大核民族”,这边是“盐荒子孙”......
至于官员们、大企业家们居住的区域,内容当然就更丰富了,官小的在盘算如何升迁,官大的在盘算如何施政或如何保住地位,并且要盘算在政绩与私利之间如何扬长避短;企业家们则在盘算,如何才能合理避税,金融危机的后续影响和变幻莫测的市场何时才能出现哪怕是短暂的稳定......
“啊,人间!”黑马不由得感叹了一声。
“你说,这里有多少人是真正感觉到幸福的?”崔婷婷问,“近来,幸福指数好像成了一个热词,政府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这个上了。”
“这是好事。”黑马说,“就像盖亚说的那样,目前正有一些好的迹象慢慢浮现出来。可要说到幸福,什么是幸福呢?刘云那局长说的好,有多少钱,心里不快乐,也永远感觉不到幸福,其实幸福终归是在心里的。”
“那我们呢?”崔婷婷搂住了黑马的一条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
“我们当然是幸福的。”黑马怜爱地扭头看了看她,“我们虽然没有很多钱,可内心是充实的,尽管以前也迷茫过,但现在,我们把一切都看透了,没有被抓住的也抓住了,过去的也不能再影响我们了,每一个当下都会有丰富的内容,怎能说不幸福呢?”
“嗯,当下,当下......”崔婷婷念叨着这个词,“是啊,被过去牵扯着,那是庸人自扰,为将来而盘算,还是庸人自扰,只有专注当下,才能真正做有意义的事。时间这个虚假的概念,确实贻误了很多人啊。”
黑马点点头,心里却感叹,可惜觉悟到这一层的人真是太少了。
“哎,你说,现在唐森在想什么呢?”崔婷婷突然转了话题。
“这个,我可说不准,”黑马说,“但根据我们对他的了解,他现在也应该很坦然吧。那么毅然决然地去自首了,在一定程度上已引发了黑马城官场的地震,不是有一些和他有牵连的人逃跑了吗?但他应该不在乎这些了,他是真的想通过这样的手段获得自己的救赎。不过,他儿子现在是墙倒众人推,有那么多告状的,估计事儿是越闹越大了,不知这个对唐森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毕竟是父子关系嘛,他总不至于绝情到无动于衷的地步吧。”
“嗯,我猜他可能没想到会把儿子连累成这样。”崔婷婷同情地说,“据说他老婆也变得疯疯癫癫的了,由娘家人带回了家。唉,一个好好的家庭,就这么分崩离析了,将来再怎么捏合,恐怕也捏合得不那么紧密了。”
黑马点点头:“是啊,并且你发现没有,我们这几个人最近都出了或大或小的事。你看我们,到大学里去讲座,本来是个好机会吧,有人听了,资料也能发布出去了,可隐隐的感觉中总是那么不踏实,好像是留了什么祸患似的。”
“嗯,还有岳莽,”崔婷婷接道,“怎么买卖做得好好的,就碰上那么无赖的一个房东呢?秦垒就更惨了,居然刚升官就挨了打,还有刘云,说不好能不能逃过法律的制裁。这到底都是怎么了?我怎么总觉得这像是被安排的?”
“我也有这种感觉。”黑马道,“好像有些必然的过程都提前了,捏合到一块了。其实像唐森、刘云那样的,露馅是早晚的事,还有秦垒,毕竟触犯了别人的利益,人家用这种手段报复也在逻辑之中,只是这些事都赶到一块来,就很诡异了。”
“那你说,是不是盖亚故意这样安排的?”崔婷婷问。
“很有可能。”黑马望着隐藏了太多内容的城市,“但哪一件事都没有违背因果,还在一个生灭里。其实就是在我们眼前,你又知道有多少因果正在演绎着?可几乎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个资料确实流传开了,可很多人由于看不懂,马上就会扔到一边去的,然后还是原来怎样还怎样,也许直到死的时候,看到那个缓冲区门口的时候,才能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但那是一条单行道啊,即使能回来,也要走在另一条路上了,且没有任何记忆了,一茬茬的还是这样醉生梦死,在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中艰难地活着。你若是随便问一个人,你在为什么活着呢?他会一愣,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场悲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