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27/33页


  后来,典雅、樱谷,红袖、缥、秋水伊人、古木夕等品牌又先后加盟。原先各品牌主题不突出或缺少主题、风格个性不鲜明、生产规模不大、经销点零乱、销售渠道不畅通、品牌形象宣传力度不够等诸多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解决。杭州时尚女人买时尚服饰,青春少女把去“浪漫一身”买衣服作为一种时尚。
  杭派女装向外辐射的第一步,也是由浪漫一身完成的。
  我的工作间里像万国旗一样挂满了各大品牌女装生产厂家送来的样品,林因一来就要试穿。
  我觉得所有的模特都比不上普通貌相的林因穿上那些各类丝绸质地的女装更有地道的本土色、香、味,林因也特别爱那些衣服。
  但是,后来的一天,小偷进来了,偷走了我们悬挂在那里的一百四十三件女装,我的工作间靠北的敞窗玻璃一下豁亮了。
  普通的、亲切的、居家的、生活味的女装,被小偷偷回家去了,一定能给自己的老婆穿。学院派科班出身的杭派女装设计师注重杭城的个性,又决不发展成艺术上的另类而疏远大多数消费群体。但是,那小偷决不会知道那是些精工制作的精品女装,每件都值一千元以上。在这个一举一动都讲究时尚的年代里,我这里挂出来的女装,都紧步时尚主流,或领导潮流。
  小偷对我毕业以后深有成功感的炫耀心理进行了一次狠狠的报复!上帝派小偷来对我说,人应该怎么谦虚地活着。
  我那时有点浮夸,背离了江南味的本真。江南味是杭派女性的灵魂,那纤巧的花边,随意的开叉,所有的细碎点缀,无不体现着这一点,即便是牛仔装背带裙,背带也会是细细的,布料也选择那种特别柔软的一种。
  而我想小狗吞天。
  林因说要去报案,我说算了,肯定追不回来了。
  失盗后,夜晚,我不回到学院里的那间小屋了,我要在我的工作间里睡觉,我自己当保安。林因也愿意留下陪我,我当然愿意,想赤身裸体地抱着林因睡。
  林因说:“你这样,我很难过。”我说:“我们之间的感觉不对称,我觉得抱着你睡很舒服。”林因抵制我:“你再这样,我睡地上了。”我很失落,说:“如果换上一个旁人,你愿意他抱着你睡吗?”“我不晓得。”我说:“我告诉你,……在人类的行程中,衣服充当了一个重要的角色,人们首先通过它获得了温暖感和安全感,又通过它变成了识礼的衣冠之人,放下了盾牌和戈戟,彼此开始体面地握手,进而又通过它获得了羞耻感,进而建立了文明的秩序和礼法社会。随着社会组织的出现,衣服把人分成了等级动物,不公平出现了,低等动物为了一套行头奋斗,有人成功,有些人不得反失。衣服,是安全,是礼,是经济条件的反映,也是人的肉体之身和外部世界之间的一道防线。有了它,人们变成了衣冠动物,但是,也自从有了它以后,人类的心灵就开始转向和受到戕害。人类不再是往开放的路上走,而是往孤苦、自闭的岔路上走。
  衣服与人的解放相反而行。人们通过服装为自己找到了第二皮肤,人在两层皮肤的保护下,把自己寻求欢乐的心灵牢牢地禁锢在胴体里面。我们到底是应该感谢衣服还是应该痛恨衣服?早期人类曾经让服装去禁锢一些贵族男女,礼法特别关注女性,让衣服充当了刽子手,将她们的身体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花团锦簇的“五花大绑”。
  我们在西欧电影里都触目惊心地看到了,小姐出门前,一个仆人对一个小姐进行捆绑,小姐被裹得很紧,缠上布带,跟古装武士一样,那一种繁琐和仪式,成了一种雍容华贵的贵族之美。但今天不同了,服装已经游离了它最初的那些功能性的所指,而几乎或者全部都带有了美学色彩,现在,衣服更多地是成了“孔雀的羽毛”,成了一种审美追求。
  ……林因,你应该打开你的胴体,还生命于天地!“自从有了衣服以后,人们就有了脱光衣服的快感。如果当初我们一直茹毛饮血、没有发明衣服,这种快感就无从而来。在密室里,在浴池里,在情人面前,在爱人跟前,你不袒露着身体,不享受没有衣服的快乐,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应该感谢衣服。它给我们带来的脱掉衣服后的赤身裸体的愉快感觉。
  你不能拒绝这种享受!“我们应该痛恨衣服。自从有了衣服以后,我们的皮肤就变成了今天这样的皮肤,变成了今天这样习惯于躲藏在衣服里面的退化了的皮肤,白皙、风嫩。如果没有衣服,我们的原先的皮肤就要适应外部环境。现在,我们的皮肤变成了另外一样东西。人类的行为改变着人类自身,人类的行为选择也改变了我们人类行走的方向。……一丝不挂,承受着上天的甘露或阳光,把自己短暂地还给自然、短暂地物化,是一种多么彻底的放松和休闲啊!像在河里面光着脊梁、让水荡漾着我们的体肤一样,像我们的远亲――鱼一样地活着,多么开心啊!我们人类已经习惯性地集体不裸露了,恢复一下最初的状态,就需要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衣服让我们忘记了我们生命内部的冲动,我们抑制这个东西,我们不敢释放这个东西,我们曲折地通过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生命,而不是用身体本身。
  我赞许那些敢直接用身体来表现自己的人,那些舞蹈家和所有那些用身体形体来表现自己的人,包括极酷的体绘和写真,包括你当初像鱼一样游动在公交车里,林因!“如果某一天,我赤裸着冲上大街,冲上一个万人广场,那么,我想问你:我想表达什么?表明我对广场的热爱吗?不。表明我对广场上的人的热爱吗?也不。我是要展示我的胴体所代表的奇特的生命。
  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算得上是秘密了,我们的身体不是什么秘密,我们若还把不是秘密的东西当秘密,那又是一种什么落后的观念和行为?热烈和奔放,能把许多人痛快淋漓地表达出来,让人有表达的快感。
  我们应该感谢衣服,因为是衣服帮助我们获得了没有衣服的赤裸的快感。
  “当人普遍地敢于把自己全面地表达出来以后,接下来,我们就是剥皮了。”我一番激昂慷慨的言论,只换来林因的一句话:“我困了。睡吧。”14。
  那一段最是我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八千里路云和月,我在国内四处奔驰,只叹分身乏术。我手头有许多重要的事务要处理,我要在杭州、上海和嘉兴三个地方来回地跑,有业务、有课题、有应酬、有个人生活。我出入国际丝绸研究讨论的一些重要会议,策划并组织了好几场高规格的境内境外时装秀,我一次就拿到了40万美元的订单,我扬眉吐气,而我的事业还刚开始。
  我在上海时,有时驱车经过杭州到我熟悉的风景区去度假,连车都不下,我不想在那里耽搁。
  我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我愿意忘掉过去。
  重新来婚姻那一套,太麻烦了,那过程、那程序都太麻烦,它只能阻止我的生活进步。我想拼命地工作几年,等厌烦了工作以后再作别论。
  嘉兴那里给了我一套很好的房子,我要装修它。
  劳作的辛苦和繁重,已经远离我,汗水、血泡、老茧都成了过时词语。装修工人进场后,电钻、电锯、钉枪、切割机发出的声响,让我这个男人着迷,我置身其中,产生一种强烈的快感。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尖锐清晰的声音,劳动变得那么刺激、那么能满足人内心的需要,和那么休闲。有了金刚钻,什么样的瓷器活不敢揽?我要他们让我来试试,他们笑话我,就把工具给了我。
  工具的发明,使得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致密坚硬的东西不能被切开。只要你能造得出来,我就能剖开它。当钻头呼啸着,开始穿透瓷砖、再穿透水泥层和红砖的时候,某一种力量通过手柄被我感知,这是一种对世界的深入的力。至死不回的拼命钻头的形态,让我感动得涕零。
  被搅动的粉末分层分色地飞扬出来,以一种劳动成果的形式轻捷地着地,我突然变得很强大,越来越萎缩的肱二头肌也饱绽起来,人也敢牛皮烘烘了。
  另一种神秘的东西,比如玻璃胶,它不以暴力的形态,而是以温柔得你不可拒绝的可爱性格也来到了劳动工地现场。它们把腹腔里的东西很温柔地贴上去,没有人敢相信它的杀伤力,但经过短暂的挥发以后,它无声地把大块头陶瓷和沉重厚实的不锈钢底盘给粘上了,它甚至还能用一两拨千斤的力量让一个又大又肥的家伙在空中玩倒挂金钩。拿起滚筒和刷把,你是画家,操起切割机,你是杀手,和起泥浆来,你是调剂师,运起材料来,你是无项全能的运动员,搞起卫生来,是一条蛟龙,你正在作公孙大娘的剑器舞!我从没有自己拥有过自己的房子,现在我有了。拿起铲子,掘起春天吸满了水的泥土开始种一棵树时,你是一个母亲。我在阳台上布置好盆景。
  劳动是如此恰当地能改变我们身上某一种新养起来的僵化。当我们逃离劳动的时候,劳作已经变得很容易了。
  大起重臂能吊起五十个长颈鹿,清疏河道的机械铲三抓两抓就把一堆土给扒拉完了,它曲起指头时还能当锤头使,有一次在杭州我和一百多人一道,亲眼看到了它在夯锤木桩头,那是在疏浚大运河一条支流的河道。野外作业让人兴奋。工地上的蒸出来的盒饭让我们观众羡慕死,看到工地上戴安全帽的工人大口吃饭时,我们羡慕死,因为那意味着我们没有胃口和健康。
  食不厌精的吃法让我们糟糕透了,还有酒和休闲、舞厅以及舞厅的伴随物,我们得到了一些,失去了更多。如果现在出一道有关选择题给我做,问我是终身选择劳动还是选择读书的话,我一准会选择读书。
  也许一个山区老农会摇着头离去,并且喃喃地说:这些不可救药的文明人啊!老农天天和天地打交道,知道天地的脾性。而我毫不反悔地愿意选择读书,因为读书能让我比他们一千倍一万倍地赚钱。当我有了钱以后,我可以请搞家政服务的城市钟点工来替我劳动,对有些人来说这会是对劳动的一次反动,但我没有办法,尽管我的骨子里也热爱劳动。
  ……但是,我成功得太晚了,我的生命已经过半!我现在的情感生活是通过快餐和速食来解决。我的身边有许多模特,她们都很年轻,有几个非常想入主我的豪宅。我和一个叫小黑皮的在我的新居里住了一个星期。
  对于过去那些慢节奏的情感,我已经很不适应。
  一天,我的一个同学李锡林来了。他在北京开了家中年健身俱乐部,由他领头,几个人协办,三年前正式对社会开放,俱乐部有些项目是为怀旧而设,玩的是老一套的健身套路,比如大家来温习第一套广播体操,双手握拳、做投降状、上举等等。我去北京时参观过他们的俱乐部现场。但我没有想到,三年以后的今天,他已经快有一千万人民币的存款了,我没有想到从事那种行业居然也能这么来钱。
  他来了以后,我深受触动。取得像他那样的成功,如果顺利的话,我至少还要三年。而且,在这三年中间,我必须全力以赴,戒掉太罗嗦的感情生活和婚姻。
  当晚,我们住在上海浦东的一家涉外四星级宾馆里。朋友相见,分外眼红。
  李锡林说:“我的客户,都是中年成功人士,我们选准了消费层次。”我深有感慨地说:“看来如今这个时代,生财有两种方式,一是面向未来,一是面向过去。”李锡林说:“你到今天还不结婚?”我说:“不慌。我现在选择爱情租赁的方式来解决情感问题。我一直这样做,我在杭州读书时就是这样,我进行了爱情租赁和情感租赁,我和一个叫林因的女孩一直到现在还有关系。
  如今这个世界上,家庭已经是四面透风的内部结构。我对家庭制度早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和厌倦。……今天是这样一个社会,一个男人和老婆一道去买剃须刀,他买三份,一份放家里,一份放在情人处,还有一份放在行包里。有些人有三套洗漱用品,分放在三个地方,家里、情人一号、情人二号那里,就是这样。
  我前几年生命刚刚有起色时,我还打不起车,天天打的也要不少钱,我就买了四辆自行车,在解放路百货商场那里放一辆,在四季青服装批发市场那里放一辆,在西湖边放一辆,还有一辆在学校里骑。
  我采用的是公交车和自行车组合的方式,解决我的出行问题。……生活需要机智,需要技术,生命需要有效地操纵。“李锡林说:”爱情租赁?这倒是一个很好的想法,我回去以后可以做一下这个产品。“我思考着说:”和三个女人纠缠,体现了生活的复杂性,也能呈现现代人情感生活的多样追求。
  ……但要命的是,你原本想和人家玩个爱情租赁的游戏,可一不小心就要租赁终生,甚至还租赁了永生。我和我说的这个叫林因的杭州女子的感情租赁生活目前就面临着这样一个危机。“次日下午,我和李锡林到浙江桐庐的红灯笼外婆家度假村去玩。红灯笼在浙江桐庐瑶琳镇,离杭州八十公里。
  我们到达时,天开始下雨,下密集的细雨。已经是下晚,游客散尽,公园开始关门。度假村旁边就是一个主题公园,叫红灯笼乡村家园。
  富春江的一条支流在前面流,许多竹筏靠在河床浅滩上。
  我们从一孔巨大的石头隧道中间走进度假村。狭窄的坑道里,两边底脚亮着很长的两路灯光。
  我们两个男人走着,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们的身影,只有门口那一个大爷在关心,他用苍老的喉咙在老远的身后告诉我们:“总台在前面上去往左拐的地方!”声音从雨幕中送过来。
  这里,其实我已经来过两次。
  出了坑道,到了天底下,又是密集的小雨。树木都湿了,地面砖石也湿得一塌糊涂,右边就是百丈巨崖和底下的一泓深水,远处是河滩。朋友被震动了,他没有来过这里,也没有见过这般景。
  还是没有遇到人。
  太幽静了。
  下雨。
  一条大横幅静静地出现在路道上空:欢迎全国旅行社的老总们下榻红灯笼外婆家度假村。
  我们的皮鞋被溅湿了,伞用起来了。
  从杭州经过时杭州也在下雨,所以我们在杭州买了把绸伞。
  脚下那被黑色的铁道枕木分割的青砖石片路,代表着一种心情,在雨中幽暗极了。
  总台那里,说没房了。天这么晚,我们不想再赶到别的地方投宿。末后,小姐为难地说:“……不过,还有一个三人间,和一个上下四人间,但那里的路坏了,正在修,房子空着,我们没有住客人。”我们说我们自己去看看。沿着空寂的路道,又走了两倍的路,进了山边木屋区。路上,有桂花开了,在低空里香得死人。雨水和沉滞的大气笼住了香气,没有让它发散到天上去。那里的服务员带我们去看房。
  红灯笼度假村所有的客房都是木楼,依山分布,分两大块。一块叫山花寨,靠着山边,高低错落,山花寨的木楼多数落地,有些半悬在空中。每个木屋都有一个浪漫的名字,并蒂莲、芙蓉、晚香玉、睡莲、万年青、水仙、含笑、映山红、忘忧草、丁香、太阳花、红豆、雁来红、红杏、牡丹、玉簪、玉兰、合欢、丹桂、蔷薇、百合、玫瑰、常春藤、凌霄等。
  我们去看房的这一块不在山边,地势很低,叫稻香村。
  这里的客房全部搭建在空中,由栈道连起来。以往我来的时候,顺着树梢上的云道走,可以到达各个客房。稻香村这里的客房也都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紫藤、香雪海、一品红、九里香、虞美人、风信子、君子兰、紫罗兰、满天星(上)、满天星(下)、留兰香、扶桑、秋海棠、雪莲、鹤望兰、康乃馨、蝴蝶花、万寿菊等。
  服务员走在前面,打着伞,领着我们从一个演出场地边,沿着很难辨认的小路走过来。临时搭建的正在维修的上木屋的竹伐路很滑。
  我们看了房,觉得还可以。
  她说:“这里的路还没修好。不过,房子是我们这里最豪华的。”我们选中了那个四人间。开了房,拿了钥匙。那木楼名叫扶桑。门前有一个空中长廊,入门后右边有一个宽大的棋牌室,里面上下各有一个双标卧室,都带卫生间,中间是楼梯。
  我住上面,朋友住在下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通往我们扶桑木屋的空中栈道没有重建成功,否则,住在这里,也如天仙。
  我对朋友说:“以前我来时,这里是一片空中道路,人在树梢上行走,可以直抵房间,浪漫无比。”朋友没有说什么。
  房子里面空间很大,很宽敞,感觉不错。
  我们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连门前廊道上的灯也都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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