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32/33页


  我带上她的那本杂志,出门了。
  我也不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知道,人们会认为我杀人在逃的。
  我不想坐需要出具身份证的交通工具,我搭乘过路便车到达了一个叫钱库的地方,在一个小旅馆里住下了。我在一种凄厉的心理感受中开始阅读林因的小说《爱上前妻》。就是这篇小说让我的前妻来找我,就是这篇小说杀人了。我好奇地读了起来。
  林因对我的生活进行了另样的解读,她认为我爱我的前妻,非常爱。她说,我从性上虐待我的前妻,致使她离我出走。她在小说中想表达,性是一个人的报复工具。
  我不清楚林因理解的我的生活是不是我的生活,林因在小说中说,我最爱的女人,就是我最恨的女人。
  读过小说以后,当晚10点,我给张若松打了一个电话,我要张若松买一本文学杂志,我告诉了他该杂志的期号,我说:“上面有一篇精致的小说,叫《爱上前妻》,作者署名为林因,是写我的。”我到达鹰潭的时候,给嘉兴的警方打了电话,说我的居室里发生了事情,要他们去看看。
  此后,我人为地跟所有的人失去联系,我净往一些不被重视的地方行走,我并不想逃跑,但我也不想坐以待毙。
  我在逃亡的路上,不只一次地读那篇小说。
  许多人给我打来电话,我只看一看号码,却不接。我知道,作为我的朋友,张若松、林因、李锡林等肯定都已经被浙江警方盯上了,警方会不动声色地控制他们,以便通过他们来控制我。
  我接到我女儿打来的电话,甚至我前妻的那个手机号13987346729也拨进来了。
  我都不接。
  我反复地研读小说,在小说中,林因自己作为一个人物,也出现了。她自己叙述说,早期的少女林因在自己的家里经历了一次惨绝人寰的强暴,她父母当场惨死,她饱受摧残。早年不够成熟的媒体在报道中不小心披露了她的真实姓名,那,又给她一生带来了相当重要的影响。
  她的心理上受到了严重的创伤,她放弃了读书,神思恍惚。后来在父亲的朋友的帮助下,到了丝绸工学院再读,又因为自己的癔病,不得不辍学。
  她说,那场强暴行为并不像它潜在的影响那么大。它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改变了一个人对世界的看法,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观。
  她从此没有了欢乐,她对性的理解变态了,她对世界的理解也全都随之改变。
  这篇小说,引起了我,一个逃犯的深度思考。我从别人那里,读到了我自己。当我把自己的事向别人表述了一番以后,我了解我自己了。当别人把我的事又表述一遍后,我对自己才更加清楚。真实的写作者在外逃,是记录者发表了小说。
  但我的感情已经角质化。
  20。
  我在中国逃亡。我前后到达了资溪、黎川、广昌、龙岩、肇庆、阳江、茂名、钦州、百色、曲靖、大凉山、泸定、四姑娘山。
  直到去年冬天,我突然发现我还随身携带着我的一串钥匙,我认出了其中一把是我的浙江丝绸工学院(已经易名为浙江工学院)博士生小楼的。那时,我潜回到上海和嘉兴周边一带,在任意流落,漂泊不定。
  我特别想到我熟悉的地方去,这才又潜回故地杭州。
  我知道我完了。我已经无力逃跑,我想进我的小屋去坐一下。我甚至想见到林因。
  那一天下午四点,天正下雨,天气阴暗。我一个人进了校门,没有引起人的注意。我笔直地朝小楼走去,我顺利地用钥匙打开了门,接着我待在已经尘封的过去的岁月里,我待了二十三个小时。
  第二天下午,我见到了张若松。
  张若松的神色有些慌张,我知道他肯定报警了。我已经很疲惫,不想逃跑,等待着人来抓我。
  大半年内,张若松一直和我联系,每个礼拜都拨我的手机,我知道一定是警方控制着他,由他和我联络。我的事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张若松已经在杭城混得有点模样,头颅是越来越硕大无比,头顶上也长着越来越多的婴儿嫩肉,他浙大医学院博士毕业,在浙江省人民医院当上了儿科专家。
  他要请我的客,我要请他的客,我们也不知道谁该尽地主之谊。我们很拘谨,好像一下都成了不开玩笑的彬彬有礼的衣冠楚楚之物。我说:“我现在很想知道林因和孩子的事。”张若松说:“你最好还是不知道的好。
  这个故事不好玩。“后来我们到了庆春路,进了张生记馆子。那里中央空调开得很足,里面温暖如春。杭州的城市路面上热热闹闹地在下着冰雹子,人间也因之显得热闹欢腾起来。从圆弧形的大玻璃幕墙一样的敞窗里往庆春路路面上瞧去,红的绿的,色彩很鲜艳。人、车、的士,都在喧腾,那一头的湖滨,似乎也在朦胧中看得清。
  一年不到,一座杭城就已经变了,变秀气了。许多人从上海到杭州来都喜欢杭州的玲珑,从杭州到上海去都喜欢上海的多维和立体,它们都有各自被人喜欢的地方。
  所有的都在变化,城在变,人也在变,庆春路也现代起来了。
  故地重来,我感慨颇多。
  身边有人来回地走。
  我们坐在一张过道里的桌子边,从外面的街面上能清楚地看得见我们,这一定是张若松有意安排的。
  他终于点题了,说:“你还准备继续走下去吗?”我说:“我不想跑了。”他对身边等候的小姐说:“那我们撤到小间里去吧。”我随着张若松离开了喧闹的大堂。小姐依嘱排了五张椅子。然后张若松用他的掌中宝和人联系,发出指令,说我到杭州来了,在张生记,让谁谁谁赶到,并让他们顺路,把林因带来。
  我看到他打手机,并没有恐惧,也没有逃跑。我已经逃跑得疲倦了。那时我有点渴望被抓捕,宁愿再去过清苦的读书生活也不愿意逃亡了。
  我眼看着小间天顶里的几个角灯。我并不看张若松,任张若松去安排。
  凡是该到来的,我挡不了。
  我们无聊地等待,让小姐拿来一包烟,抽起来。放下电话后,作为朋友,张若松暗示我说:“我已经跟他们说了。”我站起身,对张若松说:“我上一下洗手间。……我现在不会逃走的。”张若松那时目光很坚定地看着我,他犀利地对我说:“接受现实吧。”我听从了他的话,没有动弹。过一会,我说:“我不想见到林因。”“如果她来了,你们就说说话。如果她没来,她就没来。”很快,进来了三个男人。张若松说:“都是朋友。”我和他们点了头。
  他们都看了我一眼,坐下了,陪我们喝酒。
  我又看一看他们身后,没有旁人到来了。张若松宽慰我说:“司马相如,林因不到场,你别介意。……林因现在由我和桂蕾照顾着,你放心。”我笑一笑,把酒管自喝了,没有做声。
  后来,那三个人中间的两个出去了,剩下一个陪我们。
  我们又喝了点酒。
  张若松为我点了很好的菜,有杭城第一烧公鸡,有鲍鱼翅。他还一个劲地问我是不是再要点什么。我喜欢吃些坚果类的东西,那些东西特别下酒。
  我们喝的是白酒,五粮液。我们两个都是四川人。
  最后,张若松说:“今晚,就这样吧,……司马相如,你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呢?”我没有说话。
  我提议散宴。大家前呼后拥地陪我顺着庆春路往湖滨走下去,去逛逛冬天的白堤,看冬天的夜西湖。
  张若松用新学会杭州话骂我:“脑西搭牢,已经九点了,又下着雪子子!”其他几个人不做声,答应了。
  最终,他们与我一道走上了无人的白堤。
  以前,我在杭州的时候,流传着一句话,说,成功人士都是在夜晚逛白堤苏堤。白天,白堤和苏堤上的人都是游客。
  那晚,没有月色,雨雪霏霏,别有情致。
  沿湖路上有着灯,湖畔的灯美得很,美仑美奂,倒悬在湖里。在冬天里,整齐得像上吊。残荷浅浅地浮在里西湖一角靠岸的水面上,能清清楚楚地看清枯茎。
  我们一行五个人走着。
  断桥。
  空椅子。
  孤山。
  楼外楼。
  舫。
  巡警。
  俞楼。
  大树。
  秋瑾塑像。
  湿气。
  苏小小墓。
  高而密的树林。
  岳坟。
  我们在苏堤前止步。
  苏堤太长了,夜也太深。
  在苏堤前的浓密的高树底下,我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在夜晚的杭城回到我曾经待过的小屋里去,回到那一间工学院里带小阁楼的小屋里去拿一件东西。我说,我的钥匙还能打开它,我拿起一串钥匙中的一把,示意给张若松和另外三个男人看。
  张若松执意不允,说:“冬天那个屋子太冷了,人呆里面会受不了的,相信我,我是个医生。”张若松说话时,看了看另外三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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