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轻薄》第31/33页


  进门了。
  我的二百四十平方米的新居室让我有点面子。
  她脱了一件漂亮的风衣,自己用手拿着,挂在我居室过道的空架子上。她的动作我还熟悉。
  我给她泡了一杯茶。
  她点了一支烟,沉静地坐下。
  我们都在沙发上坐着,侧相对。她的突然到来,让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话来。
  她先开口,说:“你现在不错?”我说:“是的。你呢?”“……我也不错。
  我后来嫁给了一个水利工程师。“”这么说,你没有找到你最初要找的哪个人?“”找到了。“”章为今年到我这里来过。“”啊?……他这个儿子怎么到你这里来了?“”我不晓得。……你不是很爱他吗?“她说:”都是少年时的事了。“她一笔带过,不愿意再多提。
  “司马无依的爸爸是他吗?”她疲惫地说:“你也不让我歇歇,就问这些事!我打你手机打了一天,为了到你这里来,我已经有三天没有睡觉了。……十天前我遇到了女儿。”我说:“你已经有十几年没有见到她了。……她也没有打电话告诉我。”“她对我没有感情。”“……你现在生活在哪个城市?”“重庆。不过,又没有固定地方了。
  我的生活又发生了变化。“半小时后,我想带她去吃饭。她说:”随便吃点吧。我不想出门。“她说着这话时,看了一眼我的居室环境。
  我想起了以前老杜到我们家来我们三个人喝酒的情景,那是唯一的一次我们在一起喝酒。我打电话要我的司机给我去买点菜来,她听了,又制止了我说:“不必。”我进了我的厨房。
  里面有两个洋葱。
  我开始做生菜色拉。
  家里还有些花生。
  我拿出了一瓶酒。
  我们开始喝了。
  我们说着闲话。我没有问她这些年怎么样,她也没有问我这些年怎么过的。
  她说:“我从网络上搜索你的名字,知道了你这些年做的一些事。……我过去,很对不住你。”我轻笑一下,说:“也不要说对不住。
  我也有我的不好。“”司马无依还听话吗?“我打断她,问:”……你后来没再养孩子?“”没有。男方家有一个儿子。“”司马无依的父亲是章为不是?“”是的。“”你们一点责任都没有!“她点头,说:”是的。13年了。“我纠正说:”你们的女儿已经15岁了!……不过,我现在确实很喜欢她。“我们两个都很能喝酒,而且都不上脸。
  屋子里有酒香。
  后来,她说:“我看到了你写的一篇小说了,是写我们的。没有署你的名,署的是林因。我猜是你写的。”“我没有写。”“我没有多少钱。
  上次我回去看司马无依,我带了三万块钱,放在那里。
  她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这一生也就养她一个了。“19。
  她提出要我带她到杭州去玩玩。我带她到了杭州,上了龙井看十八棵御茶,那里比较安静。又到新景点梅家坞去喝茶,那里也比较安静。
  在龙井问茶,她问我:“司马无依到杭州来过吗?”“没有。”“山上有点寒。”“是湿度大。夏天这里凉快。”梅家坞那里有许多茶圃,她到了一棵很大的树下,她的衣服在绿色中很鲜艳。这么多年,她变化得很小。她用手撮了一叶茶尖,放在嘴里嚼。后来我们到一户农家的二楼上看山景喝茶。
  车在湖滨周游,看西湖的夜景,她说:“杭州真美。”“你是一个观光客。”她说:“张若松也在浙江?”“是的。他在。”晚上11点多我们回来,她要洗澡。
  我的浴室非常大,我从浴缸里拿出了一个我花11块钱买回来的红色塑料盆。自从小晏走后,我又把塑料盆放在浴缸里洗澡。这是我的一个习性,没有办法。
  我替我的前妻清洗好浴缸,我把吊在浴室空中的一根金华火腿搬到阳台上去,还处理了其它一些杂物,我走出来,说:“可以了。”我到了里面的房间里看电视。
  之后,我又出来,到另一个房间里为她布置床铺。
  她洗过澡以后,湿淋淋地出来,问我怎么使用浴霸开关。
  我惊异她居然到现在没有使用浴霸,就走过去,她跟随着,我示范性地揿一个按钮,抽湿就开始了。
  我们一道回来。
  她坐在我房间的电视前,又点了一支烟。
  我突然问她:“你认识卓文君吗?”“认识。”“她丈夫你也认识?”“听说过。”“我和她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知道一点。我以为你们会走到一块。”“她和你父亲的关系,你晓得吗?”“晓得。”“你知道她丈夫为什么死吗?”“为情。”“卓文君现在死了。
  生病死的。“……我说:”我也去洗个澡。“她就一个人在那里看电视。
  我在浴室里不停地想一些事。
  十分钟以后,我出来,走到她面前,彬彬有礼地请求她,说:“你可以进来吗?”她领会了,脱下一件外衣,跟着我进了浴室。
  我的居室有两百多平米,我的浴室很大,我的浴缸很大。
  我们在水里洗了很久,她的身体对我来说新鲜而又陌生,像我一直以来对她无尽想像的那样,非常完美,非常标准。
  我们抱在一起,我们的身体不停地在水里下沉和漂浮,我们绞缠在一起,有时候我们的头双双没入水中,有时候我们在水中待一个世纪,然后我们露上来喘气。接着我们又翻江倒海,掀起波澜。我真想勒死她,我不晓得她的感受。她一口咬住了我的肩膀,然后,她沦落到水里。等我把她捞起来的时候,她已经窒息死了。
  从我们结婚到今天,已经十四年。
  我把她平放在地砖上,她似乎还有微弱的气息。我充满爱意地又一次拥有她,她的身体是活动的,她的神志却不晓得飞扬到了哪里。
  我惶恐地站在地上,又把她抱到温热的浴缸里。我要让她永远留在我的浴室里。然后,我要足不出户,守着她,度完这一生。我是一个极端的犯人,我喜欢占有一个人,占有一个属于我的人,我的占有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以前并不知道我的强烈占有狂欲望,现在我知道了,我是一个狂人。我根本就不能容忍和我有婚姻关系的人有一点点的外遇!我只能允许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女人百分之一百地属于我!我不停地往浴缸注入温水,保持着我期望的温度。我多次拥抱她,我在水里感到浮力的存在,感到生命的漂浮和灵魂的虚脱。她已经不能呼吸和吐气,有时候,我们两个的头双双沉入到水里面,我仍激烈地和她纠缠在一起,我憋住气,好久才露出水面出一口气。
  我也想在那个时刻死去。但那时,我感到了她的子宫在猛烈地扩张,她的身体、她的腹盆在地震,她痉挛起来抽搐起来,她像一张精制的纸张一样被揉皱,她瞪起了让我异常恐怖的大眼睛,朝我大喊:“哦,司马相如!相如!我是卓文君!”……第二天我有急事一早到上海去,晚上7点才匆匆赶回来。
  我用电话联系家里时没人接,我走到家门口时,用我的钥匙打开了门。
  她的衣物都在,可没有人。我以为她出门了。
  我走近浴室,地上全是水。
  浴室里水气氤氲,透过雾气,我看到她靠在浴缸里。我脱下袜子,走进去,我疑心她像昨天一样放着水洗澡,自己睡着了。
  我走近她身边,她没有一点动静。
  我用手摸一下她,她身上全是热的。
  但我用手用脸去试她的呼吸,发现她已经死了。
  我脱下了我的衣服,赤身裸体地进入浴缸,把她抱起来,我和她无限地亲昵。
  温水还在放着,我需要热量。今天,全是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努力了,她已经没有知觉,我不愿意她随水飘去,我在浴缸里没有哭,我想把她永远抱下去。
  水纹在漾动,水流在冲击着我们,我又一次感到浮力,我们像待在三维立体的丝绸世界里,沉浸在活和死之间的暧昧地带。
  只有水流在发出声响。我的努力成功了。但她没有反应,她的肢体还很柔软妩媚。我休息在她的身旁,我深入到她的体内,我突然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植物人,随水漾动。
  人间所有的情爱,人间所有的性爱,一时之间,在我脑里,都出现了空白。
  前妻已经渐渐冷去。
  她外面的体肤还带着温热,可是她的生命内里已经冰了。
  我不敢靠上她,那时我想哭。体外的温水无论如何也热不了她的灵魂。
  我没有关掉水龙头,我最后亲吻了她的嘴,她的舌头已经僵直。我滴了一滴眼泪在她秀气的脸上。然后,我站起来,走进水漫金山的居室,我的居室里都在冒热气。
  我抽完一根烟。
  然后,我给我的成都老家打电话。
  我对女儿说:“无依,你好吗?成绩好吗?”司马无依在那头说:“我们很好,爷爷奶奶也很好,我照看着,你放心吧。
  爸爸,我在网上看到你了,在浙江卫视上也看到你了,你很成功,我们都很高兴。……哎,爸,我妈去找你了吗?“”是你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她的?“”你不高兴?“”小孩子不要做大人的主!“”我也没有强迫她接受,她也没有强迫你接受!都什么年代了!“”……她到我这来了,可又走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啊!你们见上面了!……她怎么跟你说我?我对她可不是很好。她是我妈,可我对着照片看了,还是搞不清她是哪个。“”无依,我现在很成功,你要好好读书,你以后一定会有一笔遗产的。我现在要到……你可能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我了。“”你到哪里?“”你都会知道的。
  好了,好好读书吧。
  有事我会告诉你的。
  再见。“我收拾了一部分行李,我想把前妻的东西收拾起来,隐藏或者销毁,可是我放弃了。我想带走她的手机,可我也放弃了。我愿意那些东西原封不动地在我的居室里摊放着,我愿意她永远留在我的浴室里。
  她并不是我杀死的,但我必须走了。
  我看到了她带来的那本文学杂志,就放在她睡觉的卧室里。我找到了她说的署名为林因的那篇中篇小说,名字叫《爱上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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