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废墟全集》第21/61页


昭儿说:“舅婆当初你家怎么那么早的就把你嫁了。”老舅婆笑了说:“那时早一辈子的人都是这样的,你奶奶十四岁就到你李家去了,我的家娘就是自牧的姑婆也是这般年龄到吕家。”昭儿说:“原来如此,我爸也曾和我说过咱们三家原是有点亲的。”老舅婆说:“也就是我们两家会亲近点,和胡家就远了。”说到这,她停了下问:“孩子,我那自牧侄子对你可好。”

昭儿说:“伯伯对我很好,比如家里有什么事情,他都不怎么叫我做,总是自己拿起来自己做。”老舅婆恩了声说:“自牧是个明事理的人,当初我也和他说,如果我那李家的小孙女在你家做得不好,摔了什么盘子打了什么碗子的,你可不许骂她,你瞧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说婶娘那怎么会,我家多个人也只是为了多个伴,我是不会让小孩子受委屈的。唉!读书人就是这样好,体贴人。”

老舅婆又问:“自牧他家的对你可好?”昭儿说:“婶娘她这人不爱多说话,想是身子不好的缘故吧!凡事也不爱多管,加上她家人口也不多,家务自然就不烦琐,我在她家倒是清闲得很。”老舅婆说:“象自牧那样子的人家,家里哪会有多少活干,只不过是他那个老婆太懂得享福罢了,整日里大门不出,街坊邻里也不走动,端似个贵妃娘娘似的,倒是作践了自牧,一个大老爷们忙前忙后的在支撑一个家。”

昭儿此时又想起那日在坊间听到的传言,就问:“舅婆,不是说婶娘她有病吗?”老舅婆叹了口气:“什么病-----还不是害了见不得人的病,你几时见到她去医院了,去打针,去吃药了,说透了,她的病还不是在这里-----”她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心窝,昭儿吃惊的问:“舅婆你是说婶娘真的有神经病吗”?

老舅婆很诡秘的笑了笑说:“听说她的病根是从她父亲死时就落下,二十多年来整个葫芦巷的人家都这么认为,那有在一个地方住了二十年,街坊还有人不认识她的怪事。”

“不认识她----”昭儿也觉得难以置信。

老舅婆咳嗽几下说:“:难得见面自然就不认识了嘛。就我这老太婆也只是在她年轻的时候见过几次面,往后就不晓得她变成什么模样了。”

昭儿说:“我天天见她,倒觉得她长得很清秀像画中人一样,看不见苍老。”老舅婆说:“漂亮有什么用又当不得饭吃,若不是自牧他当了个官,街坊不敢明着取笑她,但暗地里个个都把她当成疯子看待,还好她给胡家留了个后,真不晓得她整日躲在家里是怎么过的……”。

她还没有说完,一个声音在窗外响起:“哎哟!你这个老的少讲点人家闲话,传到人家耳朵里是要得罪人的呀!”老舅婆一听是自己媳妇,就取了串佛珠念起经来,昭儿也就连忙的离开吕家。

晚上,胡自牧想写一封信,他摸摸身上的笔,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往常随身带的钢笔不见了,他将卧室里的各个角落寻遍了,都找不着。就转身往书房里找,推开房门打开灯一眼就看见搁在桌上的笔,他走到桌前拿起笔刚要走开时却瞥见桌面上的字贴,那正是张曼文白天写的《七哀诗》,他伏身一看只见那字贴的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依稀是:风霜侵鬓,春秋沓去,不堪以往,试问可好,最后却是句树君知悟否。胡自牧看后脸色很是伤情,好一会儿才将那字贴叠好,放在衣袋里,熄了灯离开。

胡自牧在卧室里等张曼文进来,他心中的疑问今晚得求证一下。张曼文从外面进来,她见胡自牧坐着没有睡,便问:“自牧,你怎么还没有睡啊!”胡自牧满腹话语,不知如何开口说的好。张曼文看见丈夫一副心事,就说:“自牧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胡自牧伸出手从口袋拿出那字贴,张曼文见到字贴整个人竟似僵住般,好一会儿,她才接过字贴然后轻轻的将它揉成一团说:“你不该拿它!”胡自牧长叹声说:“你既然还想他,没有忘记他,为何不去找他。”胡自牧的话触到了张曼文的痛处,她猛的把手中的字贴揉烂撕碎,往地下一扔。胡自牧见状就说:“你这是何必呢!他也苦。”

“苦-----”

张曼文冷冷的目光中透出丝恨意,她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他。”胡自牧转身背负双手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黑黑的夜空,痛心的说:“二十年了,都二十多年了,这个死结,这个心结,你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张曼文哽咽着略带哭音说:“你若是我的话,对他所做的一切,你肯原谅吗,你能原谅吗?”胡自牧听了心乱如麻,窗外的风刮过梧桐树梢呜呜作响!

天明,胡自牧起身望了下尚在梦中的妻子,伏下身拉起被角遮盖住妻子裸露在肩膀,他看见妻子的脸庞上有着道淡淡的泪痕。胡自牧眉头一沉,心头沉重起来。妻子昨晚的一夜必定不是风平浪静的一夜,她一定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两个自我的厮杀。胡自牧此时心中真的希望有个上帝的存在,能赐给他超常的力量,虽然他自己是个无神论者,但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解开束缚在妻子身上的死结,那个一直压抑着她心灵的包袱。二十多年来他用尽所有的心血,却都无法抚平妻子心中的伤痕。胡自牧有些悲哀,二十年了……他想起很多,记忆的阀门被打开,压积在里面的往事就跟啤酒泡沫一样全都飞逸出来。

他想起当年在报社和张曼文短暂共事的一段时光:张曼文天生雄辩在报社里所有的人,连当时的老社长也不得不折服她,他记得自己曾开玩笑对张曼文说,在没有发现她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座山峰,在对比她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只是众多丘陵中稍微拔高的一座而已。张曼文则说他是江湖术士口吻,会一山不容二虎排斥她。他当即回答说,他是永远不会排斥她的,因为没有对手的英雄是会很寂寞。

是的,就算他不是英雄也不会排斥张曼文,因为她是他的最爱。可是潜伏在报社里的那不知名的毒虫,却会排斥她。一纸告密信便葬送了张曼文在报社里的前程,,这件事情只是她一生苦难的中继站,还不是终点。张曼文不作任何的抗争的退出报社,一心呆在胡自牧为她营造的爱巢里,她曾对胡自牧说她愿意就一辈子呆在这里面不想外出。

然而树欲静风却不止,一场噩梦又向她迎面袭来,一则关于她父亲的讯息,将她匆匆的撵上探亲的归程。她走得是那样的匆忙,甚至来不及通知下胡自牧,只留下短短数语,告之去向。等到她归来却以是一个心如死灰的稻草人。

胡自牧一直等到张曼文从巨大的悲痛中苏醒过来,才从她口里得知家庭最大也是最后的悲剧-----张琮景死了,是被活活打死的,打死他的凶手就是他的亲生儿子张树君。张树君为了与父亲划清界限,在革命群众的监督下亲手鞭打父亲,却不料张琮景经不起这肉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当场猝死。

张曼文由此与弟弟张树君决裂,文革结束后,张曼文生了莫桐,张树君曾远赴古城向张曼文请罪,却被张曼文拒之门外,胡自牧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妻舅。后来听说张树君远遁东北在一个极边寒的林场当看山人,再到最后就没有他的信息了。

张曼文睁开眼睛,见丈夫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呆呆出神,就招呼他说:“自牧你这么早起床,又不下楼去,却一人发什么呆。”“哦----我发呆了吗?”胡自牧一时间思想还没有集中,他搓搓手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张曼文懒庸的一笑说:“还没有发呆,我一醒来就一直望着你好半天了。”胡自牧恩恩几声才说:“我刚才在回想我们当年年轻的时候。”张曼文说:“年轻的时候有什么想头的?”胡自牧提醒说:“怎么会没有什么想头呢,你还记得我们俩的‘旧屋子论’吗?”张曼文说:“你好没有由来的提起这桩事情干嘛。”胡自牧敲敲脑门说:“怎么会没有由来,那时我们在食堂里用餐,还差点为这个问题而大动肝火呢,那时的你锋芒毕露。”

张曼文说:“我锋芒吗?你不也是一副斗志高昂的模样,为了坚持自己的观点和我争红了脸。”胡自牧闻言哈哈笑起说:“你叫你骂我是守旧分子,改良派,不仅如此还骂得更绝说我是清末改良主义的嫡系子孙。”张曼文想起这句话也觉得好笑说:“可你也讲我是剑走偏锋,是个大破坏王。”

她叹了下气幽幽地自言自语:“当时也真搞不懂,为什么会火气那么大,非得把对方说成是一文不值才甘心,好象自己赢了,就什么都是真理,弄得好端端的一下子变得谁也不理谁。”胡自牧说:“不是吗?当时你是那么的倔,要不是我有心求和,恐怕你到现在也不会原谅我。”张曼文说:“我倔吗?你当时不也是傲得很。”胡自牧开了句玩笑话说:“我再怎么傲,最后不也还是被你专了政。”张曼文一听丈夫忽然说出那早以淡忘的字眼来,心里一痛就再也笑不出来。胡自牧看见妻子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就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当犯了妻子的忌讳。

昭儿看着张曼文精神不振的下了楼,在她的记忆中张曼文似乎就是病厌厌的模样,重未精神焕发过。有时她倒觉得张曼文这样子更有韵味,更有魅力,是不是自古的美人都是忧锁双眉,愁病缠身。象西施的胸痛,贵妃的牙痛,林黛玉的心病。

张曼文抬眼一瞥见昭儿看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光景,就问:“昭儿你在想什么事情。”她这一出声倒让昭儿不敢再想下去了,赶紧应了说:“婶娘早饭了,伯伯正等着你呢,我去看看莫桐有没有起床。”张曼文挥挥手让昭儿上了楼。昭儿来到莫桐门前敲了敲说:“懒虫,快起来吃早饭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还杂有莫桐的声音:“好了,好了,你等下,我就出来。”昭儿才不想等,她知道通常男孩子早上起来时,总会垃里拉塌的不拘小节。她不想撞见那种场面,想起自己一早起来,一脸朦胧的忙这忙那,也未曾梳好头发,于是就折身返回屋子想好好的整理一下。

她沿着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路过张曼文的书房时,她不由自主的向那房间瞄了一眼,在她的心目中这书房是神秘的,神秘得有点诡异。大白天那房间里的窗户都不开,而且自她来胡家后,从未见过窗户打开过。有时她站在庭院里向上一眺望,就可以看见那不打开的窗户,里面拉上一层厚厚的红窗幔。

那书房里有什么?她心里这么的想,眼睛也不由的向那多瞄一眼。这时,她惊讶的发现平时一向紧锁的房门竟然虚开了一条缝来,那门缝不大却可以看见房里有张大书桌,桌上放着几本书籍,但笔筒却滚落到桌脚边,几支笔散在四周。昭儿未及细想就推开门进去,伏身将那几支笔拣好重新放入笔筒里。

突然间屋内的光线变得灰暗起来,从半掩门缝外透进的光象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她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那门口立着一个人影,那人影赫然就是张曼文,她那没有什么血色的脸庞映在房间内的阴影中,变得煞青惨绿的。只听张曼文用着一种冰冷近似命令的口吻说:“谁叫你进来的,你快出去。”昭儿像似被摄了魂似的木纳的放下笔筒,身子从张曼文侧让的空挡中钻了出去。

张曼文随手就把门砰的一声给关上,好似里面藏有很贵重的宝物,不轻易的示之于人。昭儿站在走廊上,走廊中的光是透明的,她望着那一脸罩上严霜的张曼文,跟平时那个温雅婉淑的张曼文判如两人,一时间她突然明白莫桐为什么会在他母亲面前乖巧得似羔羊一样。而她自己也在张曼文的威严下忐忑不安,她紧张的说:“婶娘,我是看见笔筒倒了,才想进去清理一下的,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

“昭儿你听着,不管这屋内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变得怎么样的杂乱无章,没有我的允许,你半步不得踏入。”这话的口风仍是那么的锋芒逼人。昭儿低下头不敢正视张曼文那双刀子般的眼睛,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恩”张曼文紧抿的嘴里发了一声,迈步就要走,昭儿觉得事情还有些没说明白,刚才她象小偷当场作窃,被主人逮了个正着似的受呵斥,使她心里蒙上一层羞耻感。她极欲澄清这一切,她急声说:“婶娘,我真的只是想拣那几支笔而已,我没有想干别的事情。”

“我知道”张曼文留下冷冷的一句话,人就走开了。昭儿望着张曼文远去的身影,眼中的泪水成串的掉落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

莫桐走出自己房间,就望见昭儿一个孤零零的站在走廊上哭,连忙走了过去问:“昭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哭。”昭儿看是莫桐,那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她哽咽的说:“我只不过清理下书房里的东西,你妈就……”昭儿说不下去,她的委屈随着泪水不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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